第六十四章:而今安在
我并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每当夜半,每当天黑,每当身处地下丶旁边还传来幽幽吟唱。每一丝响动,都要把拉紧的神经绷断。
尤其,平时看的恐怖片太多,此时的我,会不敢回头丶擡头,或低头——回头,可能身後是谁的身影;擡头,天花板可能是谁的眼睛;低头,也许有谁的拉扯丶正从脚底往上延伸……
而如再给我来些超自然现象,比如身边美人丶突然把皮给揭了——
我会麻溜儿的丶从一个无神论者,毅然转向西方的上帝与东方的菩萨,虔诚地祈求各位天上地下的大佬们:
信女愿一生少吃碳水,只喝黄瓜亚麻籽混的破汤……但求留我一条生路。
而此时的我,就这样麻麻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墙外那声音,轻轻唤的是:
“我的儿……”
一声,两声,三声。
一声急于一声,一声比一声更要凄厉,一声比一声更见深情——
也就一声比一声丶更要吓人。每一下抑扬顿挫,都挑战人最可怕的想像,也撩起最敏感与脆弱的那根筋。我的心里,竟出现了另一种猜想:说不定,这真的是个……
“鬼?”
我对陆小蝶作着嘴型。毕竟,在小艾托梦以後,我已经不再确定,我所处这个世界的规则。
若人可以穿越,若两个时空的灵魂可以对话,那会不会丶世界真的还有另一面,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正在等我开啓?
如果墙外真的是鬼,这会是个什麽类型的鬼?
仿佛隔墙壁看透了我的嘴型,墙外的声音突然转尖,成为一种更加凄厉的尖叫:
“我的儿……我的儿……!”
这戏腔的叨叨之神,这文艺的行空天马,真真是个神马鬼……
人生何事不可能。活得够久丶什麽都能遇见。哪怕现在,我旁边的陆小蝶,她突然变成一只蝴蝶精,又有什麽出奇?
可我这一转头,竟真的很出奇:陆小蝶听着那鬼的叫声,脸色十分奇怪。
她沉吟片刻,冷冷开口:“把气稳住。”
我是不是听错?
这反应,猝不及防——陆小蝶,居然在指导这鬼唱戏。
她缓缓道:“四郎探母这一段,乃佘太君说尽杨家诸儿忠烈往事,大哥长枪刺坏丶二哥短剑丧命丶三哥马踏如泥,五弟出家为僧丶六弟镇守三关丶七弟乱箭钻身,惟不知这四郎失落番邦,是一十五哉的离散。”
专注的女人最美丽,陆小蝶讲着戏,那光芒嗖嗖的:“佘太君接下来这一句,‘我的儿今何在’,乃发自肺腑之问之叹,尤其这个‘在’字,将前数往事通通镇住,成与不成,就看你这一个字的功力。”
这个“在”字,竟超越了此时的生死关头,成为我们最关心的存在。陆小蝶一脸挑剔:“管你是人是鬼,既是敢在我陆小蝶跟前唱,就亮亮本事。”
她侧过身子,屏息待听,那拖着铁链的双手环抱。
这架势,十足就是——“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业务能力过关,导师蝶才会转身。
隔墙那鬼,果是半晌未动。我也不由替隔壁的鬼鬼选手,捏一把汗。
三秒钟後,凄厉又凄惨的声音,响彻了地窖的墙里墙外。
“我的儿今何——在——”
在哎哎哎哎………………
那“在”字,拖得抑扬顿挫,端的是凄凄惨惨,一门忠烈,男丁死光,娇儿再见,已是沧桑离散多少年……
我听了丶都不忍眼眶泛红。
杨家将的故事里,杨四郎的故事最具争议:杨家一门忠烈,而四郎战败被俘後,隐姓埋名,在敌国成家立业娶公主当驸马。用最简单粗暴的逻辑说,他可以算是个“叛徒”。
古往今来,大部分的故事版本中,他娘都大义灭亲,把这叛徒儿子给灭了。
惟独《四郎探母》,十五年後,他在公主的帮助下,去见了母亲一面。
母子感怀一门忠烈惨死,母亲问的那句“我的儿今何在”,道尽了老母亲的心酸与无奈……
最终,母亲把儿子放回了敌营。
母子自此天涯永隔,却也成全了儿子的馀生和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