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死亡的恐惧
欧阳建军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医生出来宣布死亡时间的时候,欧阳瑞软难以接受,他像个迷途的孩子,木讷的站着特护病房的门口,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和跳脱模样。而欧阳妈妈因为伤心过度当场晕了过去,一直站在一旁等候的白露说时迟那时快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许特助忙了起来,跟着医生去办理後续事宜。
医生安排欧阳妈妈在隔壁病房里吸氧,白露见她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有点担心,医生看出了白露的担忧,他说欧阳妈妈的身体并无大碍,就是伤心过度,加上这几天来日夜照顾欧阳爸爸太过疲倦,让她吸点氧睡一觉缓一缓就好了。白露稍稍放心,跟着医生退出了病房。
欧阳建军的遗体躺在特护病房里,身上盖着白布。欧阳瑞软还守在门口,他捏着拳头,眼圈通红。他很後悔自己一毕业就去了上海很少回来,一开始是真的忙,到後面纯粹只是不想回家被父母逼婚,尤其是欧阳建军,为了逼欧阳瑞软早点结婚,几乎每天都很准时地给他发微信,内容真的不多,甚至都不会过问欧阳瑞软的每日生活日常,不会管他过得好不好。欧阳建军多半是转发一些心灵鸡汤文,什麽《男人三十当婚》《你再不结婚你就老了》《婚姻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一起携手过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幸福生活从结婚开始》等等。欧阳建军锲而不舍,也不多说,每天都发个文章给你,让你自己体会。欧阳瑞软多半是不看的,到後面他干脆将欧阳建军的微信消息设为了免打扰,偶尔实在不忍心,也会嬉皮笑脸地发两个使劲点头的表情,表示自己已领受父亲的教诲。
“只要不逼我结婚,安京就还是我的安京。”有一天欧阳瑞软突然有感而发敲了上面这样的一句话,再配了一张印象安京的图片发在了朋友圈里,一时间大家纷纷点赞,点赞人数创下历史新高,就在欧阳瑞软洋洋得意之时,他滑到了一条朋友圈,是欧阳建军发的,图是欧阳瑞软那条朋友圈的截图,欧阳建军也写了一句话:“只要肯早点结婚,儿子就还是我的儿子。”欧阳瑞软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刚刚发朋友圈的时候忘记设置分组了,平日里这种内容对父亲都是不可见的。欧阳瑞软後悔不已,连忙删除了那条朋友圈。但于事无补,年底回家的时候,欧阳建军旧账重算,说欧阳瑞软阳奉阴违,这要是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欧阳瑞软就是投机倒把分子,要拉出去批斗的。欧阳瑞软无奈,顶上两句:“还投机倒把分子,拉出去批斗,现在都什麽时代了,三句话不离过去!”
每次见欧阳瑞软一脸顽劣的样子,欧阳建军都忍不住扬手作势要打,但每每都会被李雪梅拦下,久而久之,其实欧阳瑞软心里也明白,欧阳建军扬起的手从来就没有劈到他的脸上过,因为都会被李雪梅拦下,而每次只有李雪梅在的时候,欧阳建军才会朝欧阳瑞软扬起他的那只大手。
现在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再也无法对自己扬起大手,欧阳瑞软却觉得自己的脸“啪啪啪”的被打得生疼,原来打自己脸的从来都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与父亲的那些错过。以前父亲在部队,错过了他的成长,为此欧阳瑞软耿耿于怀,刻意疏远父亲,後来工作了干脆远离安京,错过了对父母的陪伴,现在父亲撒手人寰,错过了欧阳瑞软给的天伦之乐,而且这个错过永远无法弥补!
白露走过去站在欧阳瑞软的身边,她能明显感觉到欧阳瑞软的全身都在颤抖,人只有在伤心到极度又努力克制到极点的情况下才会引起这种由内到外遍及全身的肌肉抽动。
白露无比动容,但还能保持冷静。面对死亡只有一种人能够保持冷静,那就是外人,白露此刻就是外人。白露隐约觉得不能这样让欧阳爸爸的遗体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她尝试着伸出手拍了拍欧阳瑞软的肩,轻声说:“小欧阳总,进去看看吧,我陪你。”
欧阳瑞软突然惊醒一般,看向白露。白露的眼神柔软而坚定,欧阳瑞软似乎受到鼓舞,他开始挪步。欧阳瑞软每向病房里挪动一步,白露就跟着进一步,两人一前一後的向特护病房里移动,明明才几步的距离,两人却挪了很久。
终于到了床边,欧阳瑞软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揭开白布,第一次手伸到一半又缩回了,第二次揭开了。
“爸——”
欧阳瑞软终于绷不住,失声痛哭,眼泪鼻涕一起流。
欧阳瑞软的眼泪落在了欧阳建军的脸上,白露连忙往後拉欧阳瑞软,“小欧阳总,节哀,别让逝者背泪啊!”
白露的姥姥走的时候,她才十岁,那天白露趴到她姥姥的身上哭泣不止,最後被她舅母拉开了。舅母说不能让逝者背泪,否则他的黄泉路会走得辛苦。那时候白露很伤心,但是她记下了舅母的话,别让姥姥背泪,不能让姥姥走得辛苦。
白露拉得坚决,欧阳瑞软退後了些,但仍然泣不成声。白露终究心软,听不得这样的恸哭,眼窝里也蓄满了水,她一眨眼,泪珠就争先恐後地滚了出去。
距离白露的姥姥过世已有十几年,她没想到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送走了两代人。
白露端详着欧阳爸爸的遗容,六十多岁的样子,头上的白发才开始隐现,他刚毅的脸上军人的风骨犹存。在这样的年纪离世,白露突然觉得很惶恐,原来死亡离自己这样近。白露一想到她爸看起来比欧阳爸爸还要年长几岁,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颤抖,一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使她的心脏瞬间收紧,然後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不是兴奋而是来自深深恐惧。
大约一个小时过後,林子贤出现在医院,军威集团的高层也悉数赶来了。欧阳妈妈还没醒,欧阳瑞软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这些前来吊唁的人有的真心有的假意,小小的病房,人多了就难免聒噪,病房里竟热闹了起来,白露有点反感这热闹,毕竟她刚刚经历了悲伤。
“白露,你怎麽会这里?”陆子贤问,语气有点生硬。
这种场合白露有点不想说话,但受不住陆子贤生硬的态度,便小声地答:“小欧阳总是我的老板,现在也是我的客户,今天我正好带看,就顺道过来看看。”
“噢,军威集团现在也是我的客户。”陆子贤嘴角微微上扬,隐约可见的得意。
陆子贤又接了大单,白露却好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自从欧阳瑞软代管公司後,他就将公司的法律顾问签给了圣贤律师事务所。军威集团原来的法律顾问合约到期了,欧阳瑞软便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公司法务部他一个人也没有,正好可以让陆子贤帮忙盯着。
林子贤当衆宣读了遗嘱,欧阳建军将其名下的军威集团的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全部转让给了欧阳瑞软,另外的不动産以及全部存款则留给了欧阳妈妈。
加上之前欧阳妈妈所赠的百分之十的股权,欧阳瑞软成了军威集团名副其实的第一大股东。这个结果本来也是既定事实不容置疑,但是显而易见,军威集团的高层有很多人都不高兴,最不高兴的是黄金宝,他把肉眼可见的不甘挂在了脸上。
白露干愣愣的站着,好像没有她什麽事了,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白露走到电梯口,她本来想等等陆子贤蹭个车,但想想还是算了,欧阳爸爸这一走,陆子贤要帮忙处理的事情肯定有很多,一时半会走不了。
白露站在医院门口打车,突然一辆白色的奥迪停在了路旁,车主摇下车窗,白露定睛一看是林曦。
“白露你要去哪?”
“我回门店呢!”
“那正好,我捎你吧,我下午轮休,和妹妹正好要去那一带吃东西。”
白露的视线跟着往副驾驶室移,便看见了林曦的妹妹。只看了一眼,白露就能确定绝对是一个美女,那五官精致得就跟刀刻似的。
林曦热情邀约,白露没有客气,上了车。白露坐稳後,林曦热情地介绍:“白露,蒙恬恬,我妹妹。”
“你好。”白露朝蒙恬恬礼貌的打招呼,但是副驾驶室一阵沉默。热脸贴冷屁股,白露多少有点难为情,但是对于今天来说,更糟糕的事情白露都经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