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女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将军宽宥。然罪女尚有一兄长,自小便有才名,十三年前离家出走,迄今不曾归家一次。彼时家父仅为一司马,尚无种种滔天罪行,是以家兄虽为孟氏子弟,却不曾享受家父非法所得。”
“所以,你想让本将放令兄一马。”
“罪女不敢望此,惟愿将军斟酌一二。倘家兄已智尽能索,将军大可将其一并诛杀;倘家兄仍为可用之才,还愿将军允其戴罪立功。”
见她说得恳切,邹默也有了几分动容,正要开口,身後晏清便笑着问了一句:“看你样貌,也不过十四五岁。令兄十三年前离家,那时你至多两岁,尚不是记事的年纪。所以你是如何知道他素有才名?便有才名,吟诗作赋之才与安邦定国之才也全然不同,你如何断定他能戴罪立功?”
“罪女……”少女慌神片刻,随即又恢复镇定,“罪女常听家父家母提起家兄,每每提及,感慨之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罪女还曾遍览家兄所留书稿,深慕家兄才学,常恨不能随之而去。”
“既然如此,本将当酌情处理,若令兄果有令才,本将自会上表朝廷,为我大衡招贤揽士。”
得他许诺,少女又是一连串响头:“罪女谢过将军,将军仁德至此,日後必有齐天洪福。”
不等她说完,邹默便命狱卒将她带了下去。三人回到驿馆一看天空,惊见天上乌云密布,一时脸上都有了喜色。
“看样子要下场大雨,秋种之事可以安排了。”
“说起秋种,小商的工事图本画的如何?”
“井渠之图已成,还请邹公子进屋商讨後续之事。”
三人进入小商厢房,取出图本探讨起来,不多时便定下了相应部属。话题转到其他事上时,驿丞匆匆走了进来,朝他们略一拱手後道:“将军,大事不好。刚刚监狱那边来报,孟家女眷死了十一个。”
“什麽!”
一道惊雷闪过,跟着窗外便响起哗哗雨声。邹默站起身,急问道:“具体情况如何?可有其他人受伤?”
“事情出在下午那个孟家幺女身上,也不知她从何处得来一把匕首,撺掇着旁人跟她一起自杀。不过还好,她只说动了十个,剩下的人毫发无损。”
“那匕首你可曾带来?”
“带来了。”
驿丞将一只木匣双手奉上,邹默打开匣盖,发现里面装着一柄长不足五寸的小匕首,薄如蝉翼丶削铁如泥。
“我知道了。回去告诉狱丞,日後进出大牢之人务要盘查搜身,切不可再有夹带凶器之事。孟家其馀人等自今日起严加看管,倘再有疏漏,让他提头来见!”
送走驿丞,邹默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晏清,犹豫半晌後轻声发问:“晏先生,那匕首原本藏在木盒暗层,是吗?”
“是。”
“那先生为何……”邹默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後咬牙切齿地说,“为何要让她带那把匕首进去?”
闻言,小商惊得画花了图本,她擡头看向晏清,只见他一脸淡然地坐着,甚至还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出来。
“依照梁国律法,满门抄斩之刑仅斩成丁,其馀人等一律没入奴籍。女子年三十以下者收为官妓,统一送往教坊司调教。清知邹公子平日洁身自好,不曾去过教坊司这等烟花之地,可在朝之人,总该知道对女子来说,那是什麽见不得人的地方。”
“可国法当前,晏先生如此作为,是否太过藐视朝纲?”
晏清轻轻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国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而今孟家幺女已死,邹公子随便安个名头上报便是,若是觉得不能服衆,大可把尸体拖出来,鞭尸丶分尸丶焚尸,皆是泄愤的好法子。”
见他脸上仍有疑虑,晏清端正了神情,轻轻敲了下桌案。
“邹公子,清非朝中官员,亦非上古圣贤,匕首之事不过一时恻隐,不忍眼见珠落泥潭耳。”
“那把匕首本就由她备下,可见她早存了必死之志。若无晏清在场,她同样能夹带成功。这等刚烈之人,若同邹公子战场相遇,公子可会命人折辱?”
“刚烈之士纵为敌将,亦当敬之重之,倘若命人折辱,势必大伤士气。”
“两军对垒尚且不辱敌将,为何又对罪臣妻女苛责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