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存了敬畏之心,谢闻煮完茶回来,看到的便是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像极了她当年犯错,主动缩到书房等他的训话的小模样。
“先生方才的样子,实在太严肃了点,我害怕。”
小商把头埋得很低,却又忍不住往门口瞟去,恰好瞥见先生冰雪消融的一笑,一时又痴在了席上,再顾不得什麽胆怯什麽正式,直接擡了头直勾勾地望着先生,直到先生坐在对面才缓过神来。
“本身还在想怎麽开解,不曾想你自己便换了心情。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要说句抱歉,是我没控制好,忽略了你的想法。”
谢闻揉了揉她的头顶,又斟出一杯茶汤递到她手里。小商握住茶杯,同时也扣住他推杯的手。刚烧开的茶汤有些烫,远不及先生手掌温暖宜人。
“先生不用什麽事都道歉的,这样未免也太生疏了,弄得跟我是外人一样。”
听出她话里埋怨,谢闻笑着握了她的手:“抱歉……我,我只是习惯了,你不要在意太多,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亲最近的人。”
“才说不要道歉,你这就又来一句抱歉。我寻思先生堂堂丞相,也不该有多少跟人道歉的机会啊,怎麽到我这里就把道歉挂在嘴边了?”
言毕,小商笑吟吟地望向谢闻,果然看见他微微张口,跟着又立即抿了双唇。看口型大约是个报字,分明是还想着道歉。
“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不想看到你有丝毫不适。没有达到我心里的标准,自然应该向你道歉。”
“可先生的存在,在我眼里就已经是最好。”
谢闻灿然一笑,往她跟前递了一张白纸,又坐正身体点了点桌案:“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大衡这边你不用担心,因为阵法伤身且用处不大,大衡只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培养阵法师,统共也只有一百多位。”
“这个机构由我亲自负责,当中之人除了修习阵法,还掌握着其他本领,断不至日後找不到生路。安顿他们,只需给上一笔银子,其馀就由自己闯荡。”
“现在关键是梁国那边。梁国阵法师,据我估计起码有五千之数,且大部分目不识丁,加之阵法师往往体弱,若是没了灵力,这群人几乎只能就地等死。至于梁国朝廷,绝无可能拨出大量银钱安顿他们,十之八九会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
小商虽然惊讶,却也知道,这是梁国朝廷做得出来的事。他们连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上将军都能猜忌,何况对一群毫无利用价值的阵法师?
放眼整个社稷坛,除了最顶上那一百来个堪称学识渊博,其馀都是地痞流氓一样的存在。这样一群人放到民间,怕是不止就地等死那麽简单,说不定还会为祸一方。
“也罢,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交涉一番。准备一下,明天去国师府拜访张恕己。”
次日,小商和谢闻抵达国师府,寒暄几句後,三人都切入了正题,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把情况分析得清清楚楚。
“去年我夜观天象,推出灵修一道已至穷途,却没想到来得这麽快。按你们刚才的说法,社稷坛极有可能改做司天监,我担任监正一职,从正一品降为正三品。坛内其馀主事,皆依此例改换官职,从此专司历法天象之事。”
“至于社稷坛普通坛衆,以及大梁各地记录在册的阵法师,加起来一共是六千三百八十四位。这六千多人,我最多只能争取一人十两银子的遣散费,多一文都是痴心妄想。”
“十两?”
十两银子,只够做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哪里安顿得了这群身无长物的阵法师?若真如此,他们怕是势必为祸人间。
“其实十两不算少,足够买上几十亩地。只要勒紧裤带,日子总能过得下去。可坛里那些人,一个塞一个的好吃懒做,十两银子放在他们手里,怕是不出半个月就能挥霍殆尽。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人,便是给他一百两,他照样也会活成穷光蛋一条。”
张释话一出口,小商的心便冷了半截。说来也是,社稷坛那些废物,哪里是单单给钱就能安置妥当的?可他们已经没了任何用处,社稷坛没有理由继续养着他们,肯定会把他们遣散还乡。
“这样吧,你们找几百个匠人,让他们拜师学艺,十两银子交一半到匠人手里,另一半等他们学成用以安家。为了防止他们作乱,可以给匠人加了阵法的教鞭藤条。那仪式只断绝灵修之道,设有阵法的物件,其上灵力只会慢慢消逝。”
谢闻原本一直静静听着,此刻突然开口,让小商张释俱是一惊。张释低头冥思了一阵,郑重其事地回应:“此法确有可行之处,不过仍需大量准备。眼下午时将近,二位可要留下来共用中饭?”
听到中饭二字,小商满口应下,还说要吃几杯张释的桃花酒。见她如此,谢闻也只能跟着过去。到了花厅,三人分别入座,小商极为惊讶地发现,座中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