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荆州剑客(中)
魏濯似未听见袁岫所言,却道:“云威,我上回见到李舟吾时,你也在场,那是……多少年前来着?”
顾飞山道:“大约十年前,在庐山脚下,当时我是去探望陈老掌门和你老人家。”
袁岫未得魏濯允肯,便也不离去,伫立静听。
魏濯笑呵呵道:“这贼子倒也大胆,竟一个人闯到庐山来,还接了陈师兄一剑……”
诸人心下暗惊,魏濯又道:“刚才你讲述与此贼早年相遇,语气中似有些同情。”说话中目光慢慢转向顾飞山。
顾飞山刚才只说了曾在秣城县衙见过李舟吾,却全然未提自己赠匕暗助一事,他也不知魏濯是否真能从自己语气中听出端倪,淡然道:“这贼子确是个奇人,我自也盼贵派早日将他擒杀。”
魏濯道:“你出汗了。”
诸人闻言都怔了怔,但见顾飞山脸色宁静如常,浑无一丝汗水。顾飞山微笑欲语,魏濯又道:“就在现下,你後颈‘崇骨xue’的左侧,出了一滴汗。”
顾飞山擡手欲摸颈後,立即又忍住。魏濯道:“世人都知,你与宁重言是政敌,极力反对新政,而与我派亲近。可真是如此?”
袁岫接口道:“我也听说过,顾大人年轻时便几次上庐山探访求教,与陈老掌门是忘年之交。”
顾飞山坦然道:“不错,但‘亲近’二字实不敢当,我对贵派,一直是满怀崇仰敬畏之心。”
魏濯慢慢点头:“既有个‘畏’字,多少也有提防之意。”
顾飞山笑道:“我若说全然不‘畏’,你老人家自也不信。非只是我,天下又谁人不畏?犹记得数十年前,先祖父前去庐山面见陈老掌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回家後竟是大病了数月。”
魏濯回想片刻,道:“是了,你祖父顾瑜,当时是去庐山传旨……”
顾飞山道:“不错,当时先皇本要将陈老掌门封为国师,见他老人家无意入朝,便又册封为‘世外侯’,先祖父时任太子太傅丶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先皇派他亲赴庐山宣旨,足见对陈老掌门恩遇隆重……”
魏濯道:“顾瑜到庐山那日,正赶上陆师妹的祭日。”
顾飞山道:“原来如此。我听先祖父说,当日他宣旨时,陈老掌门似心绪不佳,只背对着他伫立不语,不等圣旨念完,便摆手让他离去,说:‘你家主子,不过是个皇帝而已,有何资格册封我?’”
袁岫丶刘独羊相顾惊诧,却是初闻此事,徐捕头更是瞠目结舌;却听顾飞山继续道:
“当时先祖父惊惶失措,呆立良久,不得不匆促离去,回到朝中,他向先皇如实禀奏,先皇却也未说什麽。後来朝廷仍将册封一事照常宣告出来,世人都羡陈老掌门是朝廷亲封的世外侯,却不知他老人家其实并未接受朝廷的册封。”
魏濯轻叹道:“陈师兄的心境,我也不全然懂得。以前曾听他说,世人往往不自由,即便本无拘束,也要自己亲手创出一些物事,反过来支配掌控自己:或曰门派,或曰朝廷,或曰功名利禄。皇帝走卒,概莫能外。”
顾飞山亦叹道:“此言大有道理。我小时便听祖父说了册封之事,对陈老掌门的出世风骨是极为钦仰的,但也怕有朝一日贵派真与朝廷生出嫌隙,不免天下大乱;故而今日才来请教魏副掌门,只盼能为两方略尽微力。此番真心,日月可鉴。”
魏濯道:“我不久于人世,你的真心假意,我也管不了许多,只知道陈师兄生前,算是喜欢你的。咦,袁丫头,你不是要走麽,怎还在这里?”
顾飞山苦笑不语,自知魏濯说完这些话才让袁岫离去,自是想说与她听,恐怕以後诸位神锋御史对他都会戒备许多。
袁岫笑道:“我这便走,你老人家不去见见李舟吾麽?”说完见魏濯似又睡着了,躬身一揖,出门而去。
她一路来到城北的城门边,见其馀几个神锋御史都已来到,正自争论;只听燕空梁道:“裘师兄,咱们若不用阵法,可是有些托大……”
昔年陈樗曾亲创一门剑阵,名曰“千帆合流”,能使心舟七刻的不同剑式交相呼应,各展其长,鲸舟剑派一统江湖时,此阵法曾发挥过极大威力;如今既知五贼齐聚,燕空梁便主张以阵法破敌,裘铁鹤却道:“燕师弟,岂不闻‘不在徒多,但贵精熟?’”
靳羽道:“我家主人是说,彼此虽都修习过此阵法,但久不相见,配合生疏,反不如不用。”
“裘师叔所言极是,”严画疏微笑道,“何况我有伤在身,若使剑阵,怕跟不上诸位的身法变换,累得阵法不畅。”
岑不寂催促道:“不用便不用,咱们快些出城,打完架好回庙里睡觉。”
燕空梁叹道:“也罢,大家几年里必也都创出了新的‘逸式’,到时各自临机应变吧。”
——心舟七刻除去第一式外,在“寻舟诀”的根基之上,每式都有自己的心诀丶剑理与固定招法,具体如何运用,却还看每个剑客自身的体悟;几十年过去,鲸舟剑客们将这六式都颇有发扬,便把早年陈樗所授的一些固有招法称为“定式”,将自行钻研出的新招法称为“逸式”。
随即,六人冒着风雨疾行出城,郁轻尘瞥一眼袁岫,道:“袁妹子,我还当你不会来了。”袁岫笑道:“难得与郁姐姐并肩对敌,我怎会不来?”
未行多久,雨雾迷蒙中,六人便望见李舟吾等五贼手持兵刃而来,旁边却跟着沈越。
郁轻尘蹙眉欲语,袁岫抢先呼喊道:“沈越莫慌,我与诸位师长前来救你!”说得倒似沈越被五贼劫持了去。
严画疏将细簪扣在掌心,微笑道:“袁师妹,咱们是来杀贼,可不是来救你这属下。”燕空梁却正色道:“既有同门受困,咱们当然要救。”
六人放缓步履,前行中凝神蓄劲;裘铁鹤与李舟吾遥遥对视,从靳羽手中接过重剑。
另一边,沈越听见袁岫喊话,亦是心弦收紧,既盼裘铁鹤在此战中毙命,却又担忧袁岫受伤。
先前李舟吾对他说:“刀剑无眼,你功力未成,还是在这棚中暂歇。”
沈越却想:“双方混战起来,或有机会为师父报仇。”便道:“李大侠放心,我有法子自保。”仍是跟随五人出了茅棚,却不料未及进城,神锋六御史已然赶至。
一旁的骆明歌瞧出他紧张,忽道:“小弟弟,你想不想和我睡觉?”
“啊?”沈越一愕,不自禁摇了摇头。骆明歌抿嘴一笑:“那你一定是新有意中人不久。”
“这话没道理,”无乐道人皱眉道,“或许沈兄弟是早已成婚,对妻子忠贞不二。”
骆明歌摇头道:“若早已成婚,那早就厌倦了妻子。”她见沈越神情局促,伸指去刮他脸颊,却被沈越慌张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