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不甚服气,却听魏濯道:“不过你也不必灰心,你眼下的功力剑境,实已不比卓红丶袁岫低,只是客栈中你和袁岫交手时,心中慌乱,处处拘束,十成武功里便连三四成都发挥不出。”
沈越道:“我不愿和她交手。”
魏濯道:“好在你这回伤得不重,下回可须慎重。”
沈越闻言心中轻松不少,道:“她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自不会真对我下重手。”
“袁岫从来不会奉命行事。”魏濯慢慢道,“她只是权衡形势,觉得我斗不过嵇云齐。她出指时,我分出一缕袖劲,将她劲道化散了大半,否则你现下是死是活,尚未可知。”
沈越静默一会儿,道:“也许她是料到你老人家定会救我,才故作重手,以免嵇云齐起疑。”他说完见魏濯不搭理他,不禁有些心虚,忽而念及一事,脱口道——
“啊,我的行囊还在客栈!”
他想到落在客房里的竹箱,焦急不已。魏濯神情微惑,打量他道:“小子,你到这时,还在记挂行囊?”
沈越点头道:“不错,我那行囊可丢不得……”话未说完,却见魏濯呵呵笑起,似颇觉有趣。
沈越一愣,只听魏濯越笑越响,到後来简直是哈哈大笑,震得头顶上枫叶乱坠,沈越莫名其妙,但见魏濯笑得畅快,不知为何,也忍不住跟着笑起。
一老一少相对而坐,笑了许久,魏濯才摆摆手,怅然道:“老夫已经几十年没有这般笑过了。”
沈越道:“咱们这般笑法,可别引来嵇云齐的追兵。”随即想到:魏濯既会藏形之法,即便嵇云齐派人搜捕,怕也难以看见。果然便听魏濯道:“此前你昏睡时,已有一群剑客经过附近,那时我握住你脉门,激发出藏形术,他们便未走近。”
沈越道:“请你老人家将此法教我,若再遇危险,我也可以此自保,不必每次都让你老人家耗费内力。”
“你很想学麽,”魏濯瞧他一眼,道,“这法门练起来费时费力,你修习‘世外轻舟’既已入门,便该往更深处参详才是,不必耽误在这里。”
沈越盘算着该如何说服魏濯,又听魏濯道:“更何况,嵇云齐修的也是第一式,这法子瞒不过他,他若亲自追来,倒是麻烦。”
沈越心中一动:“幸好裘铁鹤自愿不修此式,否则即便我练成藏形术,也瞒不过他。”他问道:“嵇云齐对我和刘师叔下手,是因我俩都练了第一式麽?”
魏濯叹道:“不错,他多半是信了那个谣言。”
“什麽谣言?”沈越不解。
“多年来,庐山总堂里流传着一个说法,”魏濯道,“说这‘世外轻舟’一式,在同一段时间里,只能有一个人练成。只要这个练成者不死,别人天赋再高,用功再勤,却也决然练不成。”
沈越皱眉道:“这是什麽道理?”
“陈师兄曾说,‘心舟七刻’的根本要旨,在于‘无中生有’四字。”魏濯慢悠悠道,“这‘无’与大道接通,难言难说;这‘有’,便是指‘心舟七刻’的源头。有些人说,这源头正是‘世外轻舟’一式。”
沈越道:“万事万物都有源头,这也不奇怪。”
“甚至有人猜测,这‘世外轻舟’不仅是心舟七刻的源头,也是天下所有剑术的源头,当年陈师兄修成此式,已攫剑道之源,馀人再无可得。”
魏濯呵呵一笑,“类似玄虚妄语,还有不少,都不值一提。”
“这谣言倒似也说得通。”沈越沉吟道,“陈老掌门在世时,确无第二人练成此式,如今他老人家辞世刚刚七年,此式修练艰难,故而暂也无人练成。”他想到刘独羊,又道,“或是已有人练成,却秘而不宣。”
魏濯道:“既是谣言,也不必费心思量。”
沈越点头称是,心头却倏忽闪过嵇云齐的话语:“它是活的……”
眼前仿佛瞧见那式“世外轻舟”如同一只野兽,藏匿在深林,一个个修习者在林中奔走徘徊,谁先捕获那野兽,它便从此认谁为主,直到其死去……
“小子,”沈越忽听魏濯道,“你摒除杂念,打坐运功一周天,而後我便指点你的功法。”
“多谢你老人家。”沈越犹豫片刻,又道,“咱们还是莫在此间停留,不如及早赶路,途中我再聆听你老人家教诲。”
“那麽依你看来,”魏濯淡漠一笑,“咱们该去往何处?”
沈越道:“要我说,咱们该往北过江,去到鲁州分堂的地界,譬如说楚州剑舻,到那里你老人家便可派出剑客,传令四方……”
魏濯摇头道:“不往北。咱们去润州。”
沈越讶道:“可是润州剑舻仍属佘象统管……”
魏濯道:“嵇云齐必会在北边设伏。润州的郑舻主素来与佘象不合,多半不会听他吩咐。”
沈越道:“那便去润州。既然如此,咱们当务之急,便是赶在嵇云齐觉察前,先进到润州城里,再设法探明剑舻中的情形。”
魏濯摇头道:“我已时日无多,指点你的功法,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沈越心下一酸,此前他对魏濯颇为提防,时而想到魏濯在风雨中刺袭李舟吾的那一霎,虽知魏濯病重,却也并未往心里去,仿佛直到此刻才刚刚明白:眼前这老者已经命不久矣。
魏濯又道:“也许我所料不准,润州剑舻中也已设下埋伏,或许佘象本人就在剑舻中,等着咱们自投罗网。——这一路凶险得很,若遇危急,我会先助你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