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眼见齐耘哭叫得真切,绝非僞装做戏,胡子亮惊道:“你丶你犯什麽癔病?”
冷竹亦是神色震惊:“这似乎是……是离魂症。”
本来齐耘身形瘦长,气概不凡,却又不住哭闹叫怕,尤为不伦不类,在滑稽中透出一股诡异。这时有几个清早赶路的客商经过野外,听见哭声,都张望过来,指指点点,三人手足无措,颇觉尴尬。
“齐师兄,”冷竹想了想,走近一步问道,“你是害怕什麽?”
齐耘转头瞧瞧她:“姐姐,你年纪分明比我大,怎麽叫我师兄?”语调仍稚气如幼童。
“这……”冷竹苦笑,转口道,“小弟弟,姐姐问你,你在怕什麽?”
齐耘叫道:“我怕他的剑!”伸手指向卓红的佩剑。
冷竹温言道:“这不过是一把寻常短剑,没什麽好怕的。”她示意卓红将剑递给齐耘,“不信你自己瞧。”
齐耘犹犹豫豫地接过短剑,拔剑瞧去,面色倏定,眼神中的恐惧一扫而空,颔首道:“好剑。”语气却已沉稳如初,仿佛那孩童忽地缩回他身躯深处去了。
“啊,”胡子亮愕道,“你好了?”
齐耘道:“我怎麽了?”又看了一眼手里短剑,目露诧惑,似想不通这剑怎到了自己手里。
卓红道:“你难道自己不知?刚才你——”说到这里,心中突然生出极大恐怖,暗想:“此人神志不稳,我还是别再激他。”便住嘴不言。
冷竹似也是这般想法,接口道:“刚才齐师兄借了卓红的剑去,说想看一看。”
齐耘道:“原来如此。”当即归剑入鞘,将短剑递还;卓红随手接剑,插回腰间。
齐耘微笑道:“以卓兄弟的剑术天资,在我所识之人里,只有裘铁鹤丶李舟吾等寥寥数人,不输于你。”
“你认识的人倒不少。”胡子亮不甚相信,“你又没见卓红出剑,怎能瞧出他天资高低?”
齐耘道:“举手投足之间,自能显露。”沉吟又道,“刚才冷姑娘说要找寻袁岫,我倒也认得她,咱们不妨同行。”
冷竹道:“甚好。”卓红道:“难道齐兄也是在找袁姑娘麽?”
齐耘道:“那倒也不是,不过能见见故交好友,也是好事。”
胡子亮嘀咕道:“袁岫傲气得很,我可没听说她有什麽好朋友,怕不是你给自己脸上贴金……”
齐耘闻言一笑,也不着恼,几人就此向北行去;沿途遇到几拨逃荒的难民,齐耘都从行囊里取出些金银饰品,赠与难民。
三人瞧着齐耘上前与难民说话,冷竹钦佩道:“齐师兄如此慷慨仁善,世间少有。”但觉齐耘送的委实太多,又颇为心疼。
等到齐耘走回,冷竹问道:“朝廷不是有新政能帮助灾民麽,为何还有这麽多逃荒之人?”
齐耘轻叹:“本来依照新政,赶上荒年,朝廷可借钱粮给百姓,待来年丰收再讨还,但各地府县推行起来,却往往只借贷给不缺粮的富户,真正快饿死的,官吏们怕他们来年还不上,却不肯借。”
三人听後,均感错愕荒诞,无言以对。此後继续行路,又遇一拨衣衫褴褛的难民,许是触景生情,齐耘猝又变得如孩童般,那些难民正自感激拜谢,顿时不知所措。
冷竹赶忙过去解围,胡子亮望着齐耘,连连摇头:“卓兄,我从前说你是怪人,那可说错了,你还不算真正的古怪。”
卓红道:“彼此彼此。”
胡子亮道:“也不知他瞧没瞧过郎中。”
卓红想了想,道:“若他是常年患此怪病,周围必会有人对他说起;我想他是近日才如此,多半是练武功走火入魔。”
他说完心念一动,走近齐耘,低声道:“小丶小弟弟,你下山来,是所为何事?”
齐耘神情天真,当即答道:“有个老头儿犯糊涂,打定主意要在临死前杀了我,我只好下山来先杀了他。”
卓红还待追问,齐耘却骤已恢复如常,转身去和冷竹一起劝慰难民。
行到黄昏,四人正在旷野间吃喝歇息,远处又有几个难民经过,齐耘立即起身快步走过去;胡子亮道:“我倒要瞧瞧,他到底带了多少金银。”
但见齐耘赠完金银,几个难民道谢离开,齐耘忽地拉住其中一个老者的臂膀,道:“老前辈,还请留步。”
三人一惊,掠至近旁,但见那老者一身黑衣,六十来岁,面色阴晦,只一双细目锋锐如电。
那老者道:“你认得老夫?”
齐耘点头道:“尊驾是‘独臂神刀’李前辈,正要赶赴润州参与‘暗河’的集会,将刀法传授出去。”
“你如何能知老夫行踪?”那老者喝问中踏前半步,周身衣衫在秋风中翻动,只有左袖却紧贴在臂膀上。
“前几日劝降了一个段妄的手下。”齐耘语气从容。
三人这才明白齐耘一路上颇为留意难民,也并非全是慷慨善良的缘故。胡子亮嘟囔道:“这独臂神刀名头好威风,是从前哪一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