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一愕,他虽知“火宅”已不复存,却没听张近说过此派是怎生覆灭,问道:“段前辈如何得知?”
“听师父讲的。”段妄说完,慢慢将牛肉吃尽,咂咂嘴道,“我平生第一回吃肉,还是跟师父一起,那年我才六岁。”
周樘丶孙佑等人听那老头儿讲得浅薄,索性都凑近了听段丶沈说话,骆明歌却嗤笑一声:“原来你吃肉是师父教的,我还当你本性就是癫僧。”
段妄也不着恼,嘿嘿笑道:“我师父可是很守‘金鹿寺’的寺规,只是当时为了躲避鲸舟剑客追杀,也不得不蓄了发,他自己一直茹素,也从不让我吃肉……”
“那次是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师父点了两碗素面,我俩没来得及动筷,便有两个鲸舟剑客快步进了酒楼。”
“那两人也是一对师徒,大的五十多岁,小的也有十八九岁,一进得堂中,便喝问掌柜,近日是否有会武功之人来过。”
“两个剑客问完话,在堂中逛了一圈,那老剑客身形矮小,干瘪得像块牛粪,那小剑客模样倒挺精神。他俩来到我和师父坐的那桌,也坐了下来。”
沈越听着,望了一眼衆兵士,但见个个神情端严,目不斜视地听老者讲解,没有一人看向段妄这边,不由得暗自钦佩天笈军的军纪。
“那老剑客看看桌上,说:‘只吃素面,吃不饱吧?’”
“师父指了指我俩身上的破衣衫,赔笑说:‘穷人家,只买得起这个。’”
“老剑客说:‘我有钱,我请你们吃肉。’”
“他倒很阔气,点了一盘酱牛肉,一盆炙羊腿,还有一碗蒸鱼。我不知能不能吃,看见师父慢慢夹起一片牛肉吃了,便也跟着夹了一片。那俩剑客也要来碗筷,和我们一起吃。”
“我吃了一口又一口,师父也不停地吃,我心里很难受,知道师父破了戒,每吃一口于他都是极大的屈辱。当时我心想……沈兄弟,你可知当时我在想什麽?”
沈越沉吟道:“段前辈是想,以後定要报仇雪恨?”
段妄摇了摇头。
“我当时想,原来牛肉这麽好吃。”
“後来我才知道,那个老剑客早已查明了师父的出身。等我师父吃饱了肉,他就杀死了我师父。”
“他们将我关在京城剑舻,审问了几天,我装傻充愣,他们当我太过幼小,还未被传授过武功,将我放了。”
“我跑出城,跑到无人的地方,将师父要我硬记住的功法口诀一遍又一遍地背诵……一直背诵到肚子饿了,口水流下嘴角,我才真正开始害怕,我想将几天前吃的那顿肉呕吐出来,终究是做不到了。”
“我武功大成时,那个老剑客已死去数年,我只杀了他的徒弟方伐。”
周樘似听说过此事,赞叹道:“‘蓝衫神捕’方伐,那是鲸舟剑派几十年来,被杀的第一个神锋御史,段前辈成名之战,便如此厉害。”
段妄哈哈大笑:“这话不错,我如今一顿能吃五斤肉,岂不厉害?我厉害得很呐啊啊啊——”说到後面,却拖长如戏腔一般。
沈越听出一股凄恻,默不作声。骆明歌蹙眉道:“段妄,你又发什麽狂乱?”
段妄却恍如未闻,道:“他是陈樗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沈越顺着他目光一瞧,才知他说的正是那老者,不禁心头微凛。
“昔年他几次登上庐山求道,与陈樗结缘,陈樗也算是他府上的客卿,指点过他的剑术,使他能争得皇位,当今皇帝是他的嫡孙,世人自都以为他早已驾崩……”
段妄看着手舞足蹈讲解武学的老头儿,随口道,“说起来这天笈军,正是许多年前,这位老前辈一手所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