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郓州雪月(下7)
徐厚一时间惊怒交迸:“原来如此,你要报答李舟吾的相救之恩,便背叛本门,甘愿同漏鱼为伍?”
“我从未要背叛本门。”嵇云齐道,“李舟吾救我之时,我便对他言明,迟早与他一战,不死不休。”
徐厚一愕,嗤笑道:“如此你岂非恩将仇报?”
嵇云齐道:“大恩只能仇报。”
徐厚听他说得正肃,又是一愕,倏然发觉周铸似乎一直凝视地上那酒碗,如被那碗勾走了魂魄,不禁暗自悚惕:“难道所谓‘藏形术’是借物藏形,将周身气机转移到了外物上?”忍不住出言提醒,“周堂主,留神嵇云齐在你左前!”
周铸皱眉道:“他一直站在那里,我老周又不瞎。——嵇师弟,你自言未叛本门,敢说魏师叔不是你所害?”
“师兄,咱们的师父心游世外,不萦万事,那是当真不在意朝廷,”嵇云齐道,“可是魏师叔呢?他未必不想取代朝廷丶占得天下,只是用心深长,不宣之于口而已。”
“不对。”周铸斥道,“魏师叔一向秉奉师尊的遗志,岂会与朝廷开战?”
“若径直对朝廷发难,确是与师尊讲求的自然之道不合,”嵇云齐似笑非笑,“好在朝廷有宁相帮了魏师叔的大忙。”
徐厚闻言冷笑:“这几年宁重言极力推施新政,意在减损本门田産,盘剥本门契部的诸般生意,你倒说成帮忙?莫不是你——”话未说完,神情困惑,却见周铸又低头端详起了那酒碗。
袁岫也打量那碗,没瞧出丝毫异样,只觉院落中静寂得骇人。
“既然新政有损于本门利益,为何魏师叔放任不管,甚至还退让出了一些田地?”嵇云齐忽道。
徐厚哑口无言,以鲸舟剑派威势和魏濯的手段,若说奈何不得朝廷,自不至于;又听嵇云齐道:“只因魏师叔深知,宁重言书生气太重,所制定的新政即便本心是好,真正施行起来却是乱象丛生,障碍重重。推施得越久越勤勉,反而会使饥荒越多,民生更苦,直至民心尽失……到那时即便本门不对朝廷开战,天下百姓也会渴求本门取代朝廷,那便是顺天应时,自然而然了。”
“而这一节,顾飞山与左迟自也看得出,他两人多半暗中另有举措,才任由宁重言在明面上得势。”嵇云齐看似与徐厚对话,眼神却一直落在周铸身上,“故而——”
周铸霍然擡头与嵇云齐对视,笑道:“故而嵇师弟要劝我与你罢斗,共同对付朝廷,而这也不违背魏师叔的本意,是麽?”
嵇云齐一叹,不再说下去;周铸却也露出沉思神色。
片刻後,周铸叹道:“我不知你所言真假,但我有些明白李舟吾为何要助你下山了。”
……
“李大侠。”卓红忽地停下讲述,对着李舟吾躬身长揖,“我一直想当面谢你,多谢你救了我嵇师哥!只是丶从前我学了你的剑术,不敢来见你。”
而後才继续道:“当时我听袁姑娘说嵇师哥心性大变,很是担忧,追问详情,才知冬月初三那天,袁姑娘本是在尾随裘铁鹤,想要伺机救下沈兄和沈兄的师父……”
沈越一凛,未及接口,倏见李舟吾转头望去,道:“那位老前辈似乎要过来。”
段妄听了一会儿,才笑道:“李兄好修为。”
少顷,衆人便见胡子亮背着那老者踏雪疾奔而至,沈越见状暗忖:“胡师兄脾气古怪,此番前来黄山,可没少背负老前辈,也是难得。”
那老者伏在胡子亮背上,双手乱摇,笑呵呵道:“我方才听见卓小子讲叙往事,倒让我也记起一桩事来,本来此事已随着我自己的名字,被我一并忘却了……”
这山洞距鬼迹崖的山壁实不算近,衆人低语议论,惊佩于老者的耳力,沈越此前借宿于松风镇上农家时,已知老者能听见一里外的争斗,倒也不甚讶异,但见李舟吾莞尔道:“前辈特意前来说明,必是一件要紧事。”
“李小子,你好糊涂。”老者连连摇头,跃至地上,道,“天下哪有什麽要紧事?不过这事对你和顾娃儿兴许有一点儿用……”
沈越不忿他说李舟吾,截口道:“照此说来,天下又哪有什麽有用之事,反正都不要紧。”
老头儿随口道:“还是那句话,你娃儿道理能讲,却不是你自己的心境。”也不看沈越,径自絮叨起他新记起的那件事,他言语颠倒,边说边忘,边忆边说,衆人耐心听了许久,才终于听明白,面色均变,相觑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