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绝径(下10)
“现如今,仍有不少旧门派的人蛰居永州,但佘象对于积攒功绩似也不甚在意,似乎……”段妄眉头微皱,又道,“似乎当初他只是为了让衆人练那‘洪钟剑’的内功。”
沈越兀自出神,却没听见段妄所言,寻思:“我是何时得了鸣石剑派的内功秘笈来着?啊,那是两年前——”
两年前的初秋,沈越押送一个“染鼎楼”的漏鱼前往永州分堂,途中本想套取“食指枪诀”的心法,但那漏鱼忠于师门,傲然不从,又叹无法赴约与分别近二十载的师兄相会,倒让沈越起了些敬意,索性将他放走了;斜阳下,野草间,沈越悻悻眺望永州城墙,本以为这一趟徒劳无获,转身却见两个鲸舟剑客追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远远经过。
沈越心念微动,快步追近,那汉子却已被那俩剑客打杀。只听一剑客道:“这厮在漏鱼里也算个好手,‘鸣石剑派’有点门道。”另一剑客道:“走吧,就让这厮曝尸野外,震慑过往的漏鱼。”前一人却道:“那还不够,咱们将这漏鱼斩成十七八截,一把火烧焦了再走。”
沈越赶忙上前见礼,自道身份,两剑客听说他来自“秣城剑舻”,对视一眼,淡然还礼。
“我听闻损毁尸身有伤阴德,”沈越随即劝阻道,“还请两位师兄慎思。”一剑客似笑非笑道:“师弟,你同情漏鱼,是何居心?”
沈越一叹:“所谓物伤其类,我见他身亡,倒是于心不忍。”说着流露浓浓的悲戚神情,“这漏鱼固然可恨,业已伏诛,若能留他一具全尸,使得他转世投胎,下辈子不再做漏鱼,岂非也是一桩慈悲?不劳两位师兄动手,请允我将此人葬了吧。”
两剑客闻言沉默片刻,一人叹道:“没想到师弟倒是个悲天悯人的好心肠。”另一人道:“我们成全师弟的善心便是。”两人言毕快步回城去了。
沈越目送两人走远,迅捷弯腰搜索起尸身衣襟,除去几块碎银,只找到半爿木片,上刻“贤宾楼,叁伍”字样,似是在客栈寄存物件的凭证。沈越打探清楚这客栈正在永州城中,便去取得了那漏鱼存放的一口箱子——那“鸣石剑派”的内功秘笈正放在箱中的一个锦盒里。
回想及此,沈越愈觉当时两个剑客神色古怪,言辞更颇有不通之处:真若将那具尸身丢弃荒野,只怕不出半日便会被野狗啃食干净,又能“震慑”谁去?漏鱼本就稀少,怕也不会恰好路过。反倒是那俩剑客突现行迹,像是着意引诱自己追去一般……莫非真是袁岫安排好的,只为让自己去练那“洪钟剑”的心法?
他不禁运转起这门久已不用的心法,只觉内息顺畅如流水,仿佛这几年从未搁下此功似的,暗暗诧异,心底起了些期盼,功行几周天後,却也未察觉什麽异样,又哑然失笑:同样的功法,总不能听段前辈讲了一段话後,就不同了。
耳听卓红请段妄继续述说与佘象的往事,却被冷竹埋怨:“卓师弟,你还不快恳请段前辈将本派秘笈归还?”
段妄哈哈一笑,却瞥了沈越一眼,恰逢沈越刚刚收功,沈越微凛:“段前辈好像知道我刚才正运转鸣石剑派心法。”
“我若再不给你,只怕李兄要看不过去了,”段妄笑嘻嘻地取出“世外轻舟”秘笈,甩手丢给冷竹。不远处,骆明歌冷眼看着,脸色煞白,却也没说什麽。
冷竹惊喜不已,低头端详几眼,不敢擅自翻看,将秘笈小心翼翼地收入行囊;忽听段妄道:“冷姑娘,你拿了这秘笈,未必还能活到明日。”
卓红惊道:“段前辈,你要怎地?”
“傻小子。”段妄只是笑笑。
冷竹却知这夥漏鱼对李舟吾都极钦服,段妄既依李舟吾之言将秘笈归还,他们多半不会再为难自己,反倒是左近的佘象丶裘铁鹤明面上听奉嵇云齐之令,真正心思却深不可测,更何况柳奕此番南下本就意在取得秘笈,自会来抢夺;此事委实变数颇多。
“多谢段前辈提醒,”冷竹深吸一口气,语声坚定,“我定会亲手将秘笈交到嵇掌门手上。”
段妄道:“大话。可别死到临头还未找见嵇……”
“冷姑娘不会死的。”卓红忽然轻声说。
段妄一怔,打量卓红一眼,微微点头,不再说此事,继续讲述起当年:“在那永州地下的暗巷里,佘象转身离去之际,我出手刺杀,却被佘象避过……”
冷竹久久凝望卓红侧脸,刚才他细声细气丶语气平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却让她心里飞快安定下来,仿佛他是掌管生死的神祇,只要有他此言,自己便永远不必忧愁恐惧。
卓红极认真地听段妄讲述,没有瞧冷竹一眼,只是有些脸红。
“那些旧门派的武林同道,皆已答应接受佘象照拂,没一人出手帮我,还有几人对我大声斥骂,好在佘象似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杀死一个漏鱼,我撞开两个阻拦我的武人,逃了出去,而後一路出城——”
“段妄,你怎还有闲暇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骆明歌冷冷截口,“眼下佘象带着大批鲸舟剑客,随时会从歙州杀来,咱们是去是留,还不及早商议个对策?”
段妄笑道:“骆姑娘所言极是。”便不再讲他当年如何在永州城中狂奔,如何循着骆明歌与燕空梁打斗痕迹,一路追踪出城,他被佘象伤了,亟需休养,但怕骆明歌被燕空梁所害,忍着伤痛奔至一处野林,撞见骆明歌兀自与燕空梁缠斗,才松了口气。
他掠近了,讶见燕空梁似乎内伤颇重,招法迟缓,倒是骆明歌占据上风,他大喜过望,便要上前将燕空梁刺死,孰料骆明歌竟挥剑救下燕空梁,反身挡住段妄,任凭燕空梁退走了。
随後骆明歌解释说,本来她敌不过燕空梁,即要受制,但瞧出此人老实厚道,未必会对自己下杀手,面对燕空梁击来的一掌,便故技重施,对他一笑,不闪不避地向前迎去;燕空梁果然大惊,不及细想便强收掌力,震伤了自己。
“此人对我手下容情,我总须也救他一次,才算恩怨分明。”骆明歌说完见段妄一言不发,便又道,“你不知他的武功有多高,他虽然受伤不轻,真拼起命来,咱们俩联手也未必打得过。”
段妄仍不吭声,隐觉不服:骆明歌仿佛认定了他比燕空梁低一头。
他转念想到今日险境,暗忖:“我确是要更加苦练武功才是,以後我单打独斗打杀了燕空梁,骆姑娘自然就知谁更高明。”但後来他慢慢明白,这件事与武功高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