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踏入庙院,四下环顾,惊见每一间厢房的屋檐上都挂满了灯笼,映得满院光耀如昼,地面上的碎枝断木已清扫干净,皴裂的青石缝隙也被细细的白砂填平,七名身穿天青色劲装的年轻剑客侍立在殿外。
他们穿的正是鲸舟剑派弟子的常服,只是秣城剑舻的几人为方便诱擒漏鱼,平日里极少穿。沈越皱眉看向庙殿内,更觉焕然一新:先前被黑衣人撞破的缺口已补好,地上铺了雪白的毡毯,一张梨木桌上华烛点点,菜馔精美。在桌子後面,从前老君神像矗立之处,摆了一把太师椅,椅上坐着的赫然是沈越在江边邂逅的那位俊美公子。
刘独羊不知何时已回到破庙,他正陪那位公子说话,瞥见沈越,赶忙喝道:“沈越,你小子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见过严副堂主!”
那公子微笑道:“无妨,我不久前已见过沈师弟。”
刘独羊一愣,他身後的姜平丶冷竹亦神情诧异。庙殿内外一时寂静,刘独羊觉出异样,快步走到庙殿外对沈越道:“你面前的可是‘神锋御史’之一丶本派鲁州分堂的严画疏严副堂主,不久前你若得罪了他老人家,便赶紧谢罪,严副堂主宽宏大量,那是不会……”
严画疏忽道:“刘师叔,我老麽?”
刘独羊顿住话头,笑道:“是我失言了。”沈越道:“舻主,我并未得罪严副堂主,之前我们两个是在江边偶遇,相谈甚欢。”
刘独羊道:“那就好丶那就好……”说着却忍不住扭头打了个哈欠,他是在熟睡中被严画疏的属下登门叫醒,匆匆赶来老君庙,此刻颇感疲累。
严画疏笑道:“好个‘相谈甚欢’。刘师叔,你刚才是讲到有人来救祁开?”
刘独羊点点头,正要接着讲,姜平忽然抢先道:“不错,刚才刘舻主是讲到,那李舟吾从院墙外跃入……”随即恭恭敬敬地禀述起来。
严画疏似听非听,烛火将他脸颊照得清晰,沈越这才瞧出他肤色极白皙,眉毛却有些淡,嘴唇颜色也浅,像是泼上水五官便会化去。
以前沈越也曾听说过严画疏,相对于袁岫的“红衣”,严画疏有个“白玉簪”的名号:
自陈樗创出“心舟七刻”後,再无第二人能同时练成七式,门徒往往只挑选其中一式作为毕生主修,严画疏主修“心舟七刻”第七式“大泽疾雷”,修此式者多用细剑,剑身越细,此式的威力越强,譬如姜平的短剑便颇为细狭;只是越细的剑,一旦功力不够,也就越容易断折,而严画疏功力极精纯,嫌寻常细剑也太粗,便以一枚细簪为剑,成为门派中的一桩传奇。
少顷,姜平讲完,严画疏点头道:“你讲得很好。姜师弟,我知道你,你已是登舟弟子,修的也是第七式,对麽?”
姜平面上微露喜色,亦有些意外,躬身道:“正是,多谢严副堂主夸赞。”
沈越听到“登舟弟子”,心念微动,这才留意到殿外那七个劲装剑客腰间都挂了碧波纹的玉佩,那是登舟弟子才有的;他曾见过姜平的那块玉佩,不过姜平总将玉佩收纳在一个精致的锦盒里,很少拿出来,更不舍得佩戴。
严画疏转头瞧向刘独羊,道:“如此说来,是你们未能将那黑衣人截住。”刘独羊讪笑道:“是,咳咳,在本派的诸多剑舻里,我们秣城剑舻算是较小的……”
严画疏道:“最小的。”
刘独羊道:“不错,最小,连我在内只有四人,要拦住那‘五贼’之首,确是不易。”
严画疏莞尔道:“刘师叔,你好糊涂。”
冷竹闻言蹙眉,她平日虽总埋怨刘独羊自己住了大宅院,可刘独羊性情随和,在其馀事上待三人着实不差,三人对刘独羊也颇存敬意,冷竹刚要出言反驳严画疏,却被刘独羊使眼色阻住。
刘独羊道:“不错,我糊涂确然是糊涂,不过我究竟糊涂在何处,还请严副堂主示下。”
严画疏道:“那个黑衣人,不是李舟吾。”
此言一出,诸人都惊诧不已,刘独羊脱口道:“是假的?”沈越亦讶声道:“这丶竟是这样?”
严画疏慢悠悠道:“在‘五贼’之中,有四个都是近七年里才冒出来的,只有李舟吾,是在陈老掌门辞世之前便已扬名,甚至有传闻说,他曾经接过晚年的陈老掌门一剑而侥幸未死……以他的武功造诣,若要制住你们四个,那是轻而易举,又何必那般仓促逃窜?”
“更何况,李舟吾的性情也不似那黑衣人,你们可知,近几年有不少人暗地里将李舟吾称作什麽?呵呵,‘李大侠’,要说他恶则恶矣,配不上大侠的称号,但撞伤无辜行人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刘独羊道:“原来如此。”姜平亦恍然点头:“严副堂主当真料事如神。”
严画疏道:“我再问你们,那黑衣人是多大年纪?”
姜平道:“那人蒙着面,但两鬓灰白,声音苍劲,估摸总有五十多岁了。”
“这就对了,”严画疏笑了笑,“真正的李舟吾不过三十八九岁,自不会是他。”
严画疏说完饮了一杯酒,离座踱步到院中,漫不经意道:“沈师弟,江边临别时你说要‘回城睡觉’,可是在城中另置了宅舍?”
刘丶姜丶冷三人都望向沈越,沈越道:“没有,我一向住在这老君庙。”
严画疏道:“可你却迟迟未回庙里。”
沈越心想先前在江边没瞧见严画疏的七名属下,这七人当时多半是在城里置办桌椅灯笼等物,才能将这破庙装点得富丽堂皇,但他确信自己在城中并未被跟踪,便坦然道:“今日逃走了祁开,我心绪不佳,便走去城里散了散心,在江边我不明严副堂主身份,便未多说,还请恕罪。”
严画疏点头道:“合情合理。我还以为你去水井巷了。”
“什麽水井巷?”沈越皱眉。
“城西水井巷,南起第三个宅院,”严画疏眨了眨眼,“你没去过麽?”
话音方落,院中灯笼摇晃,七名劲装剑客步法闪转,已将沈越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