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苦尽甘来
短暂的兴奋之馀,更加严峻的考验也来到了令超的眼前——文化课考试。
虽然当时的美术生同样需要考数语外丶政史地这六门学科,但对总成绩的要求比其他普通考生低一些,且数学分数只做参考,不计入总成绩。可对于孟令超来说,这依旧很难。上学的时候他成绩就不好,当时的高考成绩甚至都达不到艺考生的标准,如今这中间又隔了一年的时间,他早就已经忘了一年前自己都学过些什麽。
可是又能怎麽办呢,从头学起的美术专业课都考过了,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真的要在小阴沟里翻船吗?那也对不起自己过去这几个月离家在外的苦熬!再说,就算是自己不在乎,家人怎麽办,那些花出去的钱丶付出的担心,都白费了吗?不行啊!想到这些,令超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当初上学的时候都干什麽去了?但凡当初用点心,现在也不至于如此抓瞎。
令超高中时代的教材早在他高考结束那天就全部卖给收破烂老头了,卖的那点儿钱买了几瓶汽水跟哥们儿分着喝了。现在,父亲给他借来了全套的教材。当那一摞子书摆在眼前的时候,令超眼前一黑,真想立即驾鹤西去。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人这一辈子真得是按部就班的来,没有捷径可以走,有时候你自以为走了捷径,可说不定以後哪天,你还得花百倍丶千倍的时间和精力把曾经绕过的那些东西捡起来。还能咋办,已经走到这步了,硬着头皮捡吧!
好在数学成绩不计入总分,文科的东西,以记忆和理解为主,令超已经没有时间理解了,填鸭式复习法,硬往脑子里灌,一本书一本书地灌。那段二次备战高考的日子,後来回想起来还让令超头晕目眩,那将近三个月的填鸭式生活,导致他後来有一段时间见不得一本书,甚至看见带字的纸都恶心。
皇天不负苦心人,鲁迅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插上小翅膀向令超飞了过来。收到通知书的那天,喜兰哭了,凡江也激动得不行,很少喝酒的他,当天晚饭还把令谦叫来,一起喝了好几杯。
令超却出奇的平静。文化课考试结束的那段日子,他想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两种不同的人生——成为大学生或是做回待业青年,那意味着经历未知的精彩或深陷已知的乏味,但他已经没有了决定权。在等待命运审判的日子里,他也偷偷幻想过收到通知书後的反应,喜极而泣的,咆哮痛骂的,撒欢狂奔的,但没有一种是心平气和的。可当鲁美的橄榄枝真的递到他手中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心也一下子静了,就好像这二十年来胸中所有飘忽不定的杂念在那一刻都尘埃落定。在那浅浅一层的尘埃之上,一颗叫做“未来”的种子,沉寂了二十年後,终于冒出了青芽。
喜兰和凡江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家出的第二个大学生居然是令超。比起当初令如上大学的水到渠成,如今,拿着小儿子录取通知书的老两口,居然有种撞大运的侥幸感。一贯不相信鬼神的喜兰,嘴里也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否极泰来!”她特意让凡江把录取通知书复印了好几份,给自己外地的几个哥哥以及凡江的大姐凡湘丶弟弟凡河寄去。凡江笑说,“人家家里也有大学生,也见过录取通知书,这麽给人寄去反倒让人家笑话咱们没见过世面。”
喜兰眼睛一瞪,嗔怪道,“录取通知书和录取通知书能一样吗,咱家令超考的可是美术学院,美术学院!出来是要当画家的!画家他们见过吗?我倒要看看是谁没见过世面!”
凡江不与妻子争辩,他自己也是满心满眼的喜气,只是一辈子低调惯了,突然这样炫耀起来,总归不那麽习惯。不过,他还是照着喜兰的话做了,把那些复印好的录取通知书一份份装好,给亲戚们寄去。不久之後,两家的兄弟姐妹都发来了电报祝贺令超金榜题名。早在令如考上大学的时候,喜兰和凡江就在亲友面前赚足了一波艳羡的目光,没想到,如今这羡慕还有後续。
喜兰更是留了一份通知书的复印件放在枕边,早上起来和睡觉前都要看上好几遍,每次看都眉眼带笑,喜不自禁。凡江知道妻子为什麽如此高兴,当初令如考上师大多少弥补了她失学的遗憾,如今令超的金榜题名不仅仅是弥补,更像是锦上添花。他知道,邻居们口中的那句,“老孟家两口子教子有方!”的夸奖比那一纸通知书更让妻子高兴,那是一种证明,证明喜兰这大半辈子的岁月没有蹉跎。
令如在收到弟弟被录取的消息後,一放暑假就立即返回了老家。令如回来的那个周末,令美也从市里返回家中,也许是眼前的喜事暂时冲淡了哀伤的过往,令美的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令谦也带着秀莹丶虎子回来了。这是近一年中,孟家人除过年外,第一次因为喜事而聚齐。
喜兰带着令如和秀莹忙活了半天,端出了色香味俱全的十样大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笑语欢声丶频频举杯,就连才几岁的虎子也握着汽水瓶兴奋地喊着“干杯!干杯!”
饭後,喜兰领着令如丶令美丶秀莹嗑瓜子丶唠嗑,聊这个家的过去,聊自己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也聊她和她们父亲的相识。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酒精的作用,喜兰的脸红红的。令如看着此时此刻的母亲,觉得她简直像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凡江则带着令谦丶令超丶虎子一路散步到六中的篮球场。这麽多年,六中的教学楼翻新过两次,篮球场却还是旧时的样子,篮网不知道消失在哪个年月,但这份老旧在这个傍晚恰到好处地呈现在了祖孙三代面前。凡江抱起孙子,指着篮球架说,“虎子,你看,爷爷过去总在这打篮球。”
“爷爷还会打篮球?那我什麽时候也能打呢?”虎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
“等你长到你爸和你小叔那麽高的时候就能打了,到时候虎子和爷爷一起打,好不好?”凡江微笑着说。
“没问题!”
令谦和令超站在一边,微笑着,看球场也看这祖孙二人。
“你小子还真行,那麽难考的东西还真让你考上了!”令谦拍拍令超的肩膀说。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考上,真的丶不是一般的难考!过去我总以为自己是个天才,没想到,我还真是个天才!”令超说完,大笑起来。
令谦擡腿踹在弟弟的屁股上,“这家夥把你给嘚瑟的!”说完,也跟着大笑起来。
凡江抱着虎子,转头看向两个儿子,虽然没听清他们刚刚说了什麽,却也跟着笑了。
天色渐渐暗了,返程的路上,爷几个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令超啊,你到了大学好好学,你得像你大姐那样,毕业了人家抢着要。”
“知道了,爸,大学我都考上了,还能不好好念。”
“令谦,你和秀莹现在挺好的吧,过日子不容易,秀莹她是个女人,又上班又带孩子,更不容易,你得知道心疼人,不能总犯倔!”
“知道了,爸,我俩现在挺好的,虎子都这麽大了,我还能不懂事麽?”
“你就是不懂事,我妈都说你有时候还没我懂事呢!”虎子似懂非懂地听爷爷他们说着话,见缝插针地也说上一句,却逗得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
那晚,躺在床上,喜兰和凡江迟迟没有睡着。喜兰说,“真是,多长时间没这麽高兴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令超这小子这麽出息!”
“咱们过去是小瞧这孩子了。”凡江附和着。
“唉,他爸,我一想到孩子之前吃的那些苦就有点儿後悔,你说,咱们当初要是早点儿发现他还有这方面天赋,早点儿送他去学画画,令超是不是就能少遭点儿罪?”喜兰叹息着说。
“不见得。咱这儿子你还不了解,真是属毛驴子的,不按常理出牌,弄不好就尥蹶子,让他吃点儿苦也好,男孩子,不怕吃苦!”凡江笑着说。
喜兰也笑了,“你看看,这也叫亲爹说的话?!”
否极泰来丶苦尽甘来这样的词语,过去只存在于书本中,顶多存在于喜兰心底的祈祷中。可如今,随着令超二次高考的成功,这些无形的成语有了具体的模样,它是令超的踌躇满志,是喜兰的喜上眉梢,是凡江的心满意足,也是令谦兄妹的与有荣焉。
在令超开学之前,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去县照相馆照了全家福。照片洗出来後,每人都留了一张。喜兰还让照相馆给放了一张大的,装进相框,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上。每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她都会站在照片前端详好长时间。
命运待自己还是不薄的。喜兰总是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