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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仇家，这个字眼到底还是来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三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和人结仇”这四个字当头砸下来，虽然之前就有猜测，但真的被砸到的时候，就连江潮都有些懵。

徐立波。冯舒。结仇。

这些字眼光是放在一起就叫人犯怵，即使二十年前夫妻俩的状态和後头截然不同，但夏桐也说了，在他们还是“失独”状态时，徐立波和冯舒就会为了陌生人筹钱，要知道，失独父母和有孩子的人那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徐立波和冯舒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却还是给夏桐的孩子筹来了钱，这还不能说明他们的本性吗？

两个肉长的菩萨，却会和人结下仇怨，这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两个还是知道这仇怨的，从十几年前开始，他们就生怕这冤家找上门了。

上了车，江潮慢慢缓过来，他点上一根烟，把其他不该有的情绪都压下去，说道：“徐老师他们搬家果然是有原因的，估计是在躲什麽人，怕对方找到他们，所以连学校都换了。”

他们在躲谁？就连江潮也没想通，如果是凶手，徐老师和冯老师按道理都是受害者，为什麽他们反倒变成要躲的人，又为什麽没有直接报警？

赵青阳眉头皱着，解释不通的事情也不止一件，他说：“徐卉觉得他们管太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不过不可能一直带着孩子上门，这也太容易引起反感了，徐老师和冯老师後头肯定还是放松了警惕，是因为对方一直没找上门吗？”

谜团还是没有解开，两个白纸似的人突然就拥有了一段漆黑得摸不着边际的历史，靠网络还查不出来，李大海心里头的安全港湾塌方了，他迫切地需要抓住一些什麽东西，于是着急道：“还是别在这儿纸上谈兵了，正好老费媳妇儿这两天在修养，我们也问不出什麽东西，赶紧帮他们把事情办了，回头好好找他媳妇儿问清楚，当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难得李大海讲出一句在理的话，江潮心知这事儿也急不来，只能把重心转了回来，暂时放回费天昊和宋佳佳身上。

费天昊夫妇也是一对失独父母，夫妻两个的情况在啓明星那里有详细说明，而之所以见面全程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谈到这段过往，这里头的原因却是复杂了。

十七年前，费天昊夫妇失去了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在失独这个本身就很不幸的群体里，年龄是一个很玄妙的概念，十八岁的孩子没了，就好比摔烂一颗刚成熟的果子，是老天爷有意要给你当头一棒，所以，这类失独父母往往也是崩溃的最厉害的。

当初，当徐立波和冯舒叩开费家家门，他们预期会在那里看到一对悲痛欲绝的父母，看到他们哭天抢地，痛不欲生，这都是正常情况，但是偏偏当门打开，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个安静的家里头甚至连费刚的灵堂都没有，宋佳佳憔悴而沉默，费天昊冷硬而沉默，他们沉默着，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夫妻两个伤心吗？当然伤心，不管是哪一个都伤心，伤心的不得了。

费天昊出身农村，在家里排行老五，母亲去的早，他们都是被家里的大哥给拉扯大的，从小的日子过的太苦了，费天昊吃不饱，穿不暖，几乎是硬着头皮往下活，好不容易熬到挣了钱，熬到有了家，熬到有了孩子，这日子本该终于要尝出点甜味儿了，结果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连驾照都没有的费刚酒驾，一头撞进池塘里，再也没有出来。

另一边，宋佳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没读过书，这辈子唯一会写的字就是自己和儿子的名字，是费刚上小学那会儿，她跟着儿子一起一笔一画练出来的。在宋佳佳心里头，儿子的名字多好看呐，像副画一样，她拿铅笔怎麽写都写不腻。宋佳佳骄傲，虽然她不识字，但是她教出了一个识字的儿子，这骄傲连绵了，本该是伴随她一生的，直到那一天，宋佳佳去见了警察，警察递过来一张纸，那上头也有“那幅画”。

那一天，费天昊的“甜”还有宋佳佳的“骄傲”戛然而止，夫妇两个还没来及哭出声音，警察却又说了，从池塘里捞出来的车子里不仅有费刚，还有一个衣衫不整伤痕累累的女人。

费天昊和宋佳佳傻了，即使宋佳佳不识字，她也从警察严肃的表情里看出意思来了，这个女人不是平白出现在那里的，她不是平白衣衫不整，她也不是平白伤痕累累，警察的眼神复杂了，他在审视他们，他在透过他们审视他们的儿子。

一下子，宋佳佳和费天昊的血都往脸上涌去，夫妻两个被冒犯了，但这冒犯却又确实插在了他们的痛处上，费天昊能说什麽呢？费刚可是有“前科”的！

夫妇两个一下子就泄气了，虽然警察还没开口，但是他们却已经觉得家丑给人摊在桌子上了，那点“甜”里的苦辣，“骄傲”里的遮掩，一下子全都给摆在桌上，什麽都藏不住了。

费天昊不是没想过要好好教孩子，他想，但这个事儿却不是靠想就能想出来的，费天昊小时候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几面，宋佳佳更是一天学都没上过，夫妻两个在教育这件事上实在是两眼一码黑，对着儿子，他们不知所措，所以最後也只能沿用了最原始的方法。

在费天昊家，门口永远放着一根塑料鞋拔子，它不轻不重，不软不硬，隔着衣服打在屁股上也不会留下印子，就更别说费天昊总是小心翼翼，八分吓两分打，他给人做了半辈子装修，生怕把儿子像是承重墙一样打坏了。

就这样，费刚在鞋拔子的“教育”下慢慢长大了，鞋拔子这个老师有教的好的地方，至少，他让费刚从小到大没犯过大错，不算走的太歪，但是，随着费刚的个儿窜的越来越高，鞋拔子这个老师的劣势也慢慢体现出来了。

一个孩子的恐惧是有阈值的，有句老话说“给吓大的”就是这个意思，给鞋拔子“打了”十年下来，费刚的胆子也变大了，他开始不怕鞋拔子，也不怕费天昊了。

费家不安生的日子开始了，在外头，费刚还算是好的，小时候给打出的那些烙印还在，他的成绩虽然不算好，但至少还算过得去，在学校偶尔和同学打打架，没打出太大的问题，费天昊就当是小男孩的“血性”，只能认了。

然而，真正的问题发生在家里。

回了家，只要进了那扇防盗门，费刚就像是打开了开关一样，他单薄的身躯里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怒气，不论是为了什麽事，他和费天昊吵，和宋佳佳吵，吵得声势浩大，吵的惊天动地，好几次，隔壁邻居忍受不了这样的动静来敲门，费天昊的脸当时就涨红了，他其实知道儿子的毛病是被鞋拔子“教”出来的，但是，这种事情又怎麽能对外说呢，所以，费天昊就只能说，是家里的小孩儿不懂事，成天惹事生非，还希望邻居不要介意。

就这样，邻居被打发了，费天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突然想到，这事儿以後肯定还会发生，儿子都已经这样了，与其等着对方来数落，还不如他先把姿态放低，把错都揽过来，这样，就算对方有理，他也没法再说什麽。

费天昊的想法巧妙了，他提前把自己置于了不败之地，却没想到，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费天昊要道的歉堆成了山——就像是有意要让他难堪一般，费刚的这个毛病，也开始在外头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