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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江潮点了一根烟，在寒风里，他的头和下巴都隐隐痛了起来。

李大海掂锅的蛮力不小，一拳就捣出了江潮的牙龈血，要换了以前，江潮肯定得把李大海直接扭去派出所，但今天有赵青阳和陈雨拦着，江潮挣了两下，忽然心里就彻底冷了下来，他说了句“滚”，赵青阳慌不忙把骂骂咧咧的李大海拉走了。

他们两个向来不对盘，李大海爱在嘴上逞能，他千方百计想要激怒江潮，但江潮偏偏不会上鈎，他就是李大海最讨厌的那种“冷血”的人。

如今陈雨也上去了，江潮抽着烟，下巴越来越疼，牙龈碰着还酸，他忍不住冷哼，心想下回李大海要是再犯什麽事，他绝对要第一个把他送去拘留，任谁来劝他都没用。

毕竟，他可不像是李大海这麽心软，会因为露姐的处境可怜就放下原则去骗她，在江潮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决定付出代价，杀人枪毙，抢劫犯法，就算是父母和子女，既然当初选择了决裂，那如今子女带着遗恨离世，父母承受痛苦，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在这种事上，江潮不会心软，他也讨厌心软，在玄山分局，队里都知道江队长心硬，但却不知这件事归根究底，可以说得上是个心理阴影。

在江潮二十多岁那会儿，他刚进刑侦二队便被拉着处理一桩聚衆吸毒嫖娼——这是局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所有新人第一次出的现场几乎都是这个，没什麽危险性，但同时又会让他们非常直观地了解到，他们以後都要和一群什麽样的人打交道。

当时群衆举报的地点在一家酒店的六楼，这种情况队里已经见得多了，一般来说，人在房里，没别的路可跑，再加上吸毒嫖娼，即使警察进了门，对方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就更别说是反抗了。

带队的小队长预计在十分钟内收工，而进门之後，情况和想象中也差不多，两个小姑娘看着都没成年，身上赤条条的，见着他们就哭，当时队里几个人被哭得心软，手上枪放下了，结果就这麽一下，姑娘连同嫖客都直接变了脸，抄起刀便要往外闯。

小队长反应过来这是贩毒现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贩毒和吸毒毕竟不是一个性质，对方拿着刀扑上来，瞬间他们就有两个人倒在了血泊里，江潮反应快，躲过去了，没有时间给他思考，拔枪开栓瞄准——一眨眼的功夫，碰的一声，江潮的子弹射出去了。

他打断了一个小姑娘的腿，另外三人，一个跳了楼，还有两个也都中了枪，倒在了去电梯的路上。

因为一时的心软，最终酿成了大祸，从那一天起，江潮就成了一个把原则刻进骨头里的人，他坚信任何错误都要付出代价，就算是他自己，辜负了儿子，如今儿子死了，那他的痛苦就是他应得的。

没有人有资格可以替江野原谅他，同样，也没有人有资格，可以代替陈星原谅露姐。

点上第三根烟的时候，赵青阳回来了，上来二话不说要看他脸上的伤，江潮摆摆手说没事。

相比于徐立波，赵青阳是个嘴拙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劝人的本事不行，事实上，他也有他的优势，那就是他足够“惨”。

失独群体是多敏感的一群人呐，他们耳朵尖，眼睛毒，心里像是揣着一块儿绸子一样细腻，彼此间再细微的不同都会被摆上台面，其中，失去了孩子却有第三代的失独父母最不受待见，而像是赵青阳这样，既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孩子的，即便是江潮这样的理性主义者，当着他的面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赵青阳也很清楚，江潮不是一个能轻易劝得动的人，因而见了他也没多说什麽，只是带着人回了陈雨家里。

露姐已经睡下了，赵青阳站在陈雨家客厅，看着角落里的纸盒面露苦涩：“徐卉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总能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也不奇怪她出走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他这句话讲的没头没尾，但江潮却好似听懂了，拾起最上头一盒高档护肤品的包装，淡淡道：“这些东西不是徐卉送的，至少不该是她买的……她照顾露姐的时候还是个大学生，这些包括游戏机都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她是拿着别人的礼物回来借花献佛，这个人，年纪比她大，消费水准比她高，也更了解露姐的喜好。”

赵青阳微微一愣，很快苦笑道：“老江你早发现了？”

江潮面不改色：“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假扮‘陈星’的人不也说了吗，给钱她是可以的，这说明陈星过去在物质条件上还是会满足露姐，不奇怪。”

陈雨眼睛瞪直了，她找亲戚家孩子假扮陈星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个，震惊道：“但这些都是我姐常用的品牌，难道说……”

“卉卉和陈星私底下有联络，露姐的情况她当然都知道……我之前也是怕刺激到露姐才没说。”

赵青阳长呼出口气，相比于要每天上班的江潮和李大海，赵青阳因为自由职业，和徐立波还有冯舒接触很多，自然也有一些只有他才清楚的事情。

讲出真相叫他轻松了不少，就好像一个死结在那儿绑了好几年，如今轻轻一拉，它就开了。

赵青阳连着看了几盒护肤品，他都有印象，是徐卉拿着陈星的钱，趁着周末去专柜买回来的，偶尔她还会约着陈星一起。徐卉曾经和父母说过，陈星就和露姐一样，都是刺猬，但她们的刺只有对着彼此的时候才又尖又利，在外人面前，陈星和露姐从来都是温顺的，毫无攻击性的。

“露姐应该不会知道，她在外头有两个女儿。”赵青阳叹息，“现在看来，陈星结婚的事情徐老师和冯老师早就知道，只是後头陈星因为怀孕，没有再和徐卉见面，加上露姐在她怀孕後也没有松口，陈星大概是伤心吧，没有告诉徐卉这件事，谁都不会想到她竟然就这麽……”

“所以呢？”江潮知道他要说的不止这些，“我不同意李大海的做法，是因为这条路是露姐自己选择的，没人可以代替陈星原谅她，我们这麽做，不会是露姐想要的，也不会是陈星想要的。”

“不会是陈星想要的……”

赵青阳心里一动，他深吸口气：“老江，你说的没错，确实是露姐自己选的这条路……她选择沉浸在和女儿关系最不好的阶段，用陈星恨她来折磨她自己，让自己过的很痛苦，这是露姐的逃避，但是，这却未必是陈星想看到的。”

江潮这时想起儿子的最後一通电话，只说了三句就挂了，那是无话可说，更是没有期待……江潮的工作让他见识过很多的“恨”，他知道江野是恨他的。

恨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未必都会杀人放火，扫地出门，很多时候，它是隐而不发，秘而不宣的，就像是江野只会和他说三句话的电话，陈星宁可让徐卉当露姐的女儿也不愿意回来见她。

江潮说：“陈星买这些东西是她在尽赡养的责任，她做了她该做的，但她选择不见露姐，这难道还不能说明……”

“老江，我们都在逃避。”赵青阳打断他，苦笑起来，“失去一个恨自己的孩子，会比失去一个爱自己的孩子要好接受一点，不是吗？”

他从一堆盒子里抽出那只游戏机：“人只会选择自己想相信的，老江，如果我说，其实陈星一直在露姐身边，你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