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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第6章

翌日一早，坐上了高铁，江潮拒绝了李大海为他“科普”李钰和馀小辛的背景，选择了自己在网上搜索。

如果江潮经常上网，他就会知道，这是两个这两年经常被挂在热搜上的名字，而也正是因为这对夫妇，失独父母这个存在已久却又一直沉默的群体也终于开始变得有名有姓起来。

李钰和馀小辛，三年前他们唯一的儿子自杀身亡，而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通过选秀出道，最终成为了演员的娱乐圈一线明星，李天明。

江潮粗浅地看了两篇报道，心里头已经有了数，徐立波说的还是委婉了，毕竟，对一个孩子而言，长相是他身上最早能被挖掘出的优点之一，像是李天明这样天生一副好皮相的明星，他的父母多半从他出生的一刻就对他寄予了无限希望，而这样的希望在破灭的时候，自然也会变成一场灭顶之灾。

高铁到站了，李大海提着两手他亲手做的年货上了出租，他这人就是这样，昨天订下的行程，回去就忙活了一晚上，又是给腊肠抽真空又是准备麻辣兔头的，总之就是干劲倍儿大，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叫“容易上头”，人家是说风就是雨，而李大海呢，干脆就是晴天一个大霹雳，直接雨就下来了，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江潮听了一路李大海的呼噜，如今一闻出租车里全是麻辣味儿，剩下的好眼睛翻了翻，忍不住说道：“网上说他们夫妻两个以前都是南方沿海做海産生意的，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人家会要吃你的川菜？”

李大海和江潮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闻言鼻子里出气：“不管吃不吃也是一片心意，难不成你想大过年的两手空空的上门啊？又不是你们警察问话。”

出租车飞驰在路上，北阳可比周宁要大多了，路上车多还堵，最後停在小区门口，李大海没忘多问一嘴：“师傅，咱这还是在四环吧，房价多少啊？”

师傅乐了：“您都知道是四环了，房价还没数吗？”他伸出手指头比了比，半是苦恼半是骄傲地说了，“咱们这儿的房子一般人可住不起，至少得这个数儿！”

车子开走了，李大海心里头一估摸，李钰和馀小辛的家産少说能抵上四个他，都说人到中年，不是比孩子就是比房子，李大海虽然不能免俗，但比较完了却也没有多少羡慕，毕竟，钱是买不来命的，他们这样的人即使守着一大箩筐的钱也还是没用，想要的东西，这世上什麽都换不来。

电梯在七楼停下，李钰和馀小辛家门口贴着一副成色很新的春联，这让李大海心里头略微舒服了一些，至少，这说明这屋子里的人心里头没恨了，失独父母的恨是骇人的，对自己，对世道，对那些孩子还在的人，逢年过节，这些恨就会在他们心里闷闷地烧起来，李大海经历过，李小梅去世之後整整两年，他家里和店里别说是春联，连个福字都没贴过。

两人按下门铃，等了将近五分钟，门终于开了，却只开了一条缝，保姆在那里头打量着他们。

“你们不是媒体吧？”

保姆的打量露骨了，要说李大海也就算了，长相周正成江潮这样的，这辈子还没被人错认过一次职业，一听就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眯起眼问：“之前有媒体找上门来？是因为网上的那些黑料吗？”

保姆没说话，门里头有人给他们解了围：“小刘，给他们开门吧，不是媒体，之前都说好了。”

进了屋，原来李钰和馀小辛都在客厅里了，江潮在新闻报道里看过两个人的照片，也就半年前，李钰的头发还是半黑半白，但现在已经全黑了，黑的一丝不茍，黑的也不太真实。

李钰客气道：“来坐吧，茶都沏好了，本来都和小刘说好了，下午有人要来，但是也没想到……”

他的话说了一半，没说了，脸上苦笑起来，是个有隐情的笑容，江潮脑袋里的那根神经立刻跳了一下，打心底里，他其实是不太爱琢磨人心的，比起坐在审讯室里和嫌疑人绕弯子，他更喜欢出现场，然而，自打刑侦和预审大队合并，这些年即便他不想看也看了这麽多了，听人说话，只要他想，总归能听出些名堂的。

看来网上那些风言风语还是对夫妻两个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

江潮一言不发地让李大海先上去和人寒暄，毕竟为了这事儿，李大海差点被拘留，再加上香肠和麻辣兔头，没用多久，馀小辛的两只肩头松下去，开始剥茶几上的花生，而李钰也点上烟，开始叫李大海“老李”了。

对于失独人群，主动提起孩子就是掏心窝子的标志，李大海抽上第二根烟，开始和人聊李小梅，而作为回报，李钰和馀小辛也开始聊李天明，他们聊深了，刹不住，慢慢的，在江潮“面前”的白板上，李钰和馀小辛的人生就这样被勾勒出来。

三十年前，夫妇俩还在沿海一带做水産生意，李钰四处跑运输，夫妻俩聚少离多，就连儿子李天明出生，李钰都来不及看上两眼就得出外地，也因此从小到大，李钰对儿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爸爸不在家，你是好孩子，小男子汉，要懂事，也要替我照顾好妈妈”。

没有人天生就会当家长，对于李钰而言，他是家里的老大，下头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从小到大，几乎所有好吃的好用的都轮不上自己，所以，在有了这个唯一的儿子之後，李钰能想到的最爱儿子的办法，就是在物质上完完全全满足他。

李钰想好了，他要给儿子买自己玩不上的洋玩具，他还要带他去吃自己吃不上的奶油蛋糕，他要让儿子上最好的学校，给他最好的前程，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李钰需要赚钱，赚很多的钱。

在那个时代，独生子女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李钰和馀小辛从小和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对父母陪伴这个事儿自然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也不会知道，当一个孩子缺少父母一方的陪伴，他最终会长成什麽样。

好在快二十年里，李天明从来没叫他们失望过——事实上，他也从来不让任何人失望，他的成绩好，长相好，性格好，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李天明的期末成绩单上雷打不动的写着一句话，“善解人意，懂事听话”。

懂事，这对多少家长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品质，就这样像是个标签一样牢牢粘在了李天明的身上，二十年，李天明从未跃雷池一步，直到他大三，迟到很久的“不懂事”才终于来了。

那一年，在北阳念书的李天明忽然给家里来了一个电话，凑巧李钰在家，电话是他接的，李钰永远忘不掉，电话里李天明的声音很小，带着胆怯和雀跃，说道：“爸，我去参加了学校里一个唱歌比赛，现在有名次了，他们说，可以让我去参加节目……我想去试试。”

李天明没有问他，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询问句，李钰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儿子已经做了决定了，他不是来寻求他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他这个事实。

先斩後奏，这是一件李天明从未做过的事情，李钰有些惊奇了，但他也没太当一回事，毕竟唱唱歌嘛，儿子从小到大没少在家里唱，又能唱出什麽名堂？

李钰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後，他和馀小辛商量着要给李天明弄个实习，但很快，另外一通电话打来，非但李天明的实习做不成了，就连李钰和馀小辛的整个人生也从那一天起变了轨迹。

打电话来的是节目组的导演，他们说，李天明要进五强了，问，愿不愿意让儿子签约，出道当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