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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由于李大海的古道热肠实在是被世道背叛过太多次了，在李大海三十五岁之後，整个人就像是一锅被煮久了的火锅，越煮性子越辣，越熬脾气越急，到最後，李大海终于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暴脾气，这时候要是他还想结婚，自然也就找不着温顺淑良的了。

李大海的第三次婚姻是跟着他的馆子一起来的，在李大海的川菜馆子落成後不久，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连着一个月都在他店里吃水煮牛肉，直到後来李大海才知道，她是附近一家麻将档的老板娘，本身是粤州人，离过一次婚，带着一个儿子，现在在周宁讨生活。

一个不吃辣的粤州人连吃了一个月水煮牛肉，这里头的意思很明白了，李大海脾气爆归爆，脑子却不呆，一来二去的，老板娘带着儿子住了过来，第二年春天，两人办了酒，再过了一年，老板娘给李大海生了一个女儿，她是冬天来的，産房外头只有梅花，李大海用尽自己的文化水平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李小梅。

为什麽不叫李梅呢？李大海这里头是有考量的，梅花香自苦寒来，香归香，但这又苦又寒的，实在是不适合女孩子，李大海就想啊，她的女儿可不能做腊梅，得做春梅，腊梅开花时春梅的花骨朵都还没长呢，还小，所以，不能叫李梅，得叫李小梅。

虽然李大海结了三次婚，但李小梅却实实在在是他第一个女儿，三十多岁才有的这个女儿，李大海对李小梅几乎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甚至每天回家他带着一身辣椒味儿，都要洗个澡才敢来抱女儿——李大海是多麽爱这个女儿啊，用俗套的话说，他甚至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李小梅，这份父爱来的磅礴又不讲道理，对于李小梅来说当然是件好事，然而对于这个家里的两外两个人来说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板娘毕竟是带了一个儿子过来的，李大海的爱只有那麽多，既然给了李小梅，那能分给其他人的就很少，一来二去，李大海对女儿的疼爱慢慢变成了对妻子和对继子的伤害——这伤害看着不起眼，但就像是辣椒一样，积少成多，等到李大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个家里已经是“红彤彤”，“火辣辣”的了。

要知道，老板娘当时嫁过来就是为了找个好男人好好疼爱自己和儿子，结果这倒好，她给他生了个女儿，李大海转头就把自己和儿子都丢到了一边去，老板娘心里顿时老大的不痛快，当然，她也不是吃素的，李大海不仁就怪不了她不义了，反正李大海成天不是忙菜馆就是忙女儿，老板娘自顾自回了麻将档，还没几天，人就回来得越来越晚，李大海最开始还当是档里有了生意，直到将近半年之後，有一回李大海回家，刚学会说话的李小梅口齿不清地抱着他叫叔叔，李大海心里头一紧，转头去了麻将档，刚一推门，李大海的暴脾气拔地而起，当天就闹到了三个人都进派出所的地步。

这一下，李大海的第三次婚姻也黄了，由于女方有过错，法院最终把李小梅判给了李大海，而在抱着女儿回家的那一天，李大海忽然就看明白了，这世道就是玩儿他呢，当个好人有个屁用啊，最後连老婆给他带绿帽子都只有女儿会告诉他——只有女儿，才是真正对他好的。

虽说李大海始终都揣着一副热心肠，但是经过这些年，这里头也还是打了个折扣了，更别说後头李小梅还出了事，李大海这一回已经不仅是被世道背叛，更是被世道重伤，他忍无可忍，给逼上梁山了，想来要不是徐立波和冯舒，李大海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麽样子，所以，他们被人害死，李大海不服，李大海第一个不服。

当年，为了李小梅，李大海决定和世道争口气，现在，为了徐立波和冯舒，李大海决定要争到底——一他非但要把藏在後头的这个兔崽子揪出来，他还要替徐立波和冯舒把这条路走下去，走完，在这个操蛋的现实世界里实现他的“道”。

金杯海狮停在小区前头，李大海直奔徐家而去，这段日子警察已经把徐家翻了个底朝天，两老平时的生活很简单，家里头实在找不出什麽案件相关的东西——但那只是对警察来说。

李大海如今带着一身不服杀了回来，当然也并非只是一头热，作为一个失独父亲，从心理上李大海就不相信，徐立波和冯舒能够完全抹掉大儿子的痕迹，就算是他们找到了凶手，就算是他们决定往前迈一步，但是，失独带来的痛苦不会彻底消失，它会成为一块基石，只要肯挖，这块基石一定都还在那里。

李大海这一回就是来挖那块基石的。

他一头扎进夫妻两个卧室，上来先是在书架上一通乱翻，徐立波和冯舒都是老师，难保平时不会在书里夹些东西，李大海一本本地翻了，虽然没翻出什麽要紧的东西，倒是从里头掉出几张超市的小票来。

小票上头的超市显示是北阳火车站，时间是六年前，李大海看了一眼，很快又去翻别的了。

整整三个小时，李大海把卧室里几乎所有零碎的小票还有收据都翻出来了，虽然他的脑袋里没有装着江潮那麽敏感的神经，但当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李大海还是很快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和北阳相关的东西有点多——太多了，甚至有七八年前的出租车票，印象里徐立波和冯舒都是不经常出差的人，过去两个人几乎每周末都要在啓明星带活动，又哪里有时间跑北阳？

李大海最後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叠夫妻两个寻找徐卉途中的票据，徐立波和冯舒为了找人可以说是跑遍了大江南北，最後一站是北阳，而他们最後在北阳住了足足一个月——相比于其他地方都只呆最多一星期，徐立波和冯舒在北阳呆的时间格外久，就好像是他们得到了什麽线索，徐卉就在北阳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大海的背後立刻就出冷汗了。

不管怎样，徐家夫妇和北阳是有些关联了，但是，认识这麽六七年，李大海从来没听说过两个人会没事往北阳跑，要知道，他们可是天天往徐立波家里跑的人，寻常人出了一趟差嘴上也会带出来两句，但偏偏，徐立波和冯舒从来没有对李大海说过一个字北阳的事，一如这麽多年，他们从来没说过自己失过一次独一样。

要死。李大海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犹豫了一会儿，他直接拨通了啓明星那边的电话，问负责人，之前徐立波和冯舒经常跑北阳的事情，他们知不知道。

负责人很快就开口了，她说道：“我们这儿也会出差的，一般来说去北阳的工作就会直接分配给徐老师和冯老师……好像一开始也是他们主动提的吧，说是喜欢北方的天气，而且，他们那边也有认识的人，住的地方比直接住酒店要便宜很多，徐老师和冯老师每次过去都会住过去，这事儿说起来我还挺佩服徐老师和冯老师的，真的是为了搞公益一点私心都没有。”

“什麽意思？”李大海没听明白。

负责人说道：“他们每次去北阳的住宿不都是自己定吗，我问过他们，也不是不要钱，但是开不了发票，也就是说，徐老师和冯老师每次去北阳住宿都是自费的，之前好几次我们领导都觉得过意不去，但是徐老师和冯老师也不怎麽在乎，甚至我看他们每次去北阳，好像都还挺高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