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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连几天要坐四个小时的高铁往返在周宁和北阳，还都是早车和晚车，再一次上车，年纪最大的李大海明显有点撑不住，一坐下就开始打瞌睡，而江潮刚刚出院身体也经不起熬，赵青阳生怕他再弄的胃出血，干脆直接大包大揽，主动将联系啓明星的工作接了过来。

之前的一连串变故发生的突然了，自从看到那些照片，三个人就好像是挨了一闷棍，他们哪有精神去想别的？就这样一直到昨晚，直到赵青阳再一次把“老王”这个人摆上台面了，三个失独父亲一合计，终于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麽多年，老王是为数不多知道夫妇俩秘密还和他们保持联络的人，连过去杀人的罪证都敢托付给他，更何况是女儿呢？

江潮当即决定要再回一趟北阳，而在见到老王之前，他们得弄明白老王的身份，在已知他也是个失独父亲的情况下，最好的入手点当然是啓明星。

赵青阳一个电话打过去，简单查了查，对方的身份很快就清楚了，相比于徐家夫妇，老王的年纪还要大一点，是中国名副其实第一代的失独父母，也是啓明星里相当有名的一位失独父亲。

显而易见，在一个公益组织里拥有一定的名气，这并不是什麽让人高兴的事情，就像是两年前的赵青阳，因为一本写妻子和女儿的回忆录而红火了一把，但这名气就像是一块儿千疮百孔的海绵，轻轻一捏，里头流出来的全都是血和眼泪，赵青阳不想要这名气，老王也不想要。

说到底，老王的“走红”也跟他的独生子王帅有脱不开的干系，2002年前，那时候的老王还是个生意人，他和妻子是做连锁餐饮生意的，家里底子不错，除了北阳中心的那一处老房子外，老王在北阳还有别墅，想来如果不是後头儿子出事，老王的那些房子还留着的话，只要再熬个几年，赶上房産的好时候，王家的日子本该是一片光明。

然而，命运的出现总是毫无征兆的，就在老王和妻子日复一日的忙碌里，命运却悄悄绕过了他们，去找了他们在外地念大学的儿子。

才成年的王帅又怎麽会知道命运的厉害呢，他连社会都还没有接触过，在命运面前，王帅毫无反抗之力，当天晚上，老王和妻子就接到了电话，王帅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门口被人捅了七刀，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放下电话，老王的眼前一片漆黑，那时候又哪里有高铁，老王买不到火车票，又怕飞机晚点，于是只能在高速上硬生生开了七八个小时的车。

在没有见到儿子尸体的时候，老王的心里总还是有一些侥幸的，他希望这里头是有什麽搞错了，毕竟儿子的胆子这麽小，平时和人说话都擡不起头，他又怎麽会招惹上这种杀身之祸呢？老王不信，老王一点都不敢信。

第二天清晨，等老王带着妻子赶到殡仪馆的时候，命运已经离场了。

王帅躺在冰棺里，他们最终只从民警那里打听到了命运留下的蛛丝马迹，原来，王帅确实没有招惹任何人，捅他这七刀的人名叫陈进，和王帅无冤无仇，昨天晚上，陈进在网吧和老板发生了矛盾，而王帅恰好在这时离开，路过陈进时，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吵死了”——就是这句话，命运一下就抓住了王帅，出了网吧後不久，毫不知情的王帅在黑暗里被人扑倒，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他的手脚就已经不动了。

“吵死了”，就这三个字，自己儿子的命没了。老王还没反应过来，妻子已经一头栽倒，天底下有这麽多人，但命运偏偏就挑中了他们的儿子，老王的五脏六腑狠狠扭曲在了一起，悲苦和恨意都滔天了，老王几乎是恶狠狠地抓住了民警，他问，那个畜生呢，那个杀我儿子的畜生哪儿去了！

老王还以为他能马上就见到陈进，但又一次，老王错估了命运下手时的残忍，民警紧跟着又告诉了老王另一个晴天霹雳，原来，王帅的尸体被发现时陈进早就已经跑了，警察现在还在找，但是大概率，他已经逃出粤州了。

可以说，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老王彻底疯了，他恨命运，但命运无影无踪，他恨陈进，但陈进也无影无踪——老王满腔的恨无处去了，到最後，他只能开始恨无辜的人，他恨警方，为什麽会放任陈进逃走，他恨网吧老板，为什麽要和陈进这种疯子吵架，他更恨自己，为什麽要放儿子去这麽远的地方上学。

终于，老王的恨把他自己压垮了，老王必须要行动起来，在他被恨彻底逼死之前，老王行动了，他开始了他的追凶，整整半年时间，老王蹲守在陈进的家外，他坚信陈家就是帮助陈进逃走的关键，虽然警察只能扣他们一两天，但老王的时间却是无穷无尽的，他耗得起！

从夏天到冬天，老王雷打不动，他就在陈家下头坐着，光是坐还不够疯，老王还卖掉了他的别墅，停掉了他的饭馆，最後只留了一家，让妻子打理，其他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追凶的开销上。老王的疯狂何其骇人，但凡知道的人都说他是疯了，但老王毫不在乎，他是抓不到命运，但陈进可是实实在在的，老王还就不信这个邪，他就非得把陈进揪出来不可！

谁都没想到，老王这一疯就是整整三年，他的生意彻底萧条了，妻子不敢来打搅他，最终只能投奔了失独互助小组，志愿者一批又一批地来，他们和老王的拉锯战看似遥遥无期，然而，就和王帅去世那天一样，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末，老王在陈进家下头啃着一个烧饼，他一擡眼，一个被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进了单元楼里，那个身高，那个轮廓，即使化成了灰老王都能认得。

那一天，陈进落网，他落进了那张老王用恨，用疯狂，用偏执织成的大网里，其实根本无处可逃，而也就是在同一天，老王的故事传开了，他做过采访，上过新闻，当然，不是为了宣传他自己是个疯狂的失独父亲，只是，除了陈进，老王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陈家人，他要搞臭他们的名声，他要让他们彻底无法翻身！

在之後的十几年里，老王的故事一直是啓明星里的一个“传说”，完成复仇之後，老王的妻子也没能陪伴他太久，最後，老王独自一人住在了他们北阳的旧屋子里，啓明星派人去过几次，表格上还写着志愿者的名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

徐立波和冯舒。

负责人一口气讲完了很长的故事，最後说：“最後一次也是徐老师和冯老师去的，说是王先生现在在做一些旧货生意，平时身体也挺好的，应该算是从当年那件事里头走出来了。”

负责人的语气欣慰了，似乎觉得这个传说有了个不错的结尾，然而她不会知道的是，电话这一边的赵青阳正在暗暗心惊，他还记得那天老王的语气，在谈起报警的时候，老王语气里的恨还没有完全平息——这可不是什麽走出来的迹象，一个完全走出来的人是无法共情的，赵青阳是过来人，他太有数了。

挂断了电话，三个父亲很快在意见上达成了一致，老王和徐家夫妇的境遇相同，所以，相比于那些便签条上的人，他确实是最有可能在暗中帮助夫妇两个把女儿藏起来的人了。

火车在一个小时後到站，谁都想早一点找到徐卉，所以三人马不停蹄了，他们一路奔波进了那些弯绕的小巷，来到了老王家的门口，按了铃，里头没人应，李大海等不及，立刻就推门进去了。

不知为何，老房子里静悄悄的，这安静让人有点不太舒服，赵青阳没来由地感觉心窝子里一阵发冷，还没说话，电话响了，还是不久前的啓明星负责人。

女人的声音有点迟疑：“赵老师，你之前帮夏老师找的离婚律师我们这边刚刚有其他志愿者去对接了，就是有点奇怪……夏老师说，後头又有一个女律师联系了她，也是你帮忙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