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没关系,她是我老乡。”
马上就是大年三十了,靳桐本以为自己要流落街头,但好在遇到了救星。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吴俊杰,但心中又突然生出担心,害怕他提出要自己当他的女朋友这件事。吴俊杰在广东打工,想找一个女朋友,和她结婚,然後一起赚钱回老家盖房子生孩子,靳桐觉得这无可厚非,他看中了自己,所以才关怀备至。
“会占男人便宜的女孩才能拿捏住他们。在男人面前,千万不要做好人。”
小敏的“教导”又冒了出来。
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总说,“不知羞耻的女孩才会早恋”,早——恋——,意思就是男孩和女孩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关系比朋友要多,多的那一层是什麽呢?靳桐想,其实就是性,学校谈性色变,但实质上这种行为的根本又是什麽呢?女孩们娇羞地说这是爱情,那“爱情”又是什麽?靳桐不知道,从同龄女孩的话题来看,爱情就是《那小子真帅》和《流星花园》,里面的男孩高,帅,有钱,特点是只爱平凡无奇的女主角。
但靳桐却越来越觉得,“爱情”,也只是一种生物行为罢了,和动物世界里野马迁徙,鲑鱼跃溪没有区别。
也许是因为15岁生日那天的遭遇,靳桐想否认“爱情”这种捉摸不定的词,但有时候她又会想到裴晨随口说的话,“真正爱一个人就是接纳了他的内心,这是危险的事情,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麽。”
“你呢,你喜欢谁?”靳桐问。
裴晨没回答。
靳桐看着吴俊杰想,我喜欢他吗?我爱他吗?很快她得出答案:我只是暂时落难,朋友关心自己,我没有拒绝这份关心。
于是靳桐接过了吴俊杰递过来的钥匙,并记下了他说的地址。
“除夕……除夕我不用加班,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吴俊杰有点不好意思。
“嗯。”
一天後,吴俊杰带了好几个菜来找靳桐,有档口买的烧肉丶卤菜,饭店买的一条清蒸鱼,他还带了几把清爽的绿叶蔬菜,利用出租屋的厨房开火做饭,烧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现炒小菜,靳桐将热菜咽下喉咙。不知道是谁放的的烟花朝着天空,砰砰响了三声,灿烂的火花,漫天星斗,外面的天空亮了起来。
“火花是为了努力的人存在的。”吴俊杰突然开口说道。
“什麽?”靳桐没反应过来。
“我想要看到自己的火花,为了成功我愿意付出一切努力。”吴俊杰呢喃。他带来了一打啤酒,靳桐喝了两口,吴俊杰则已经喝完了三瓶,他的脸有点红。
“什麽算是成功?”靳桐问。
“至少不能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每天在流水线上做一样的动作,这样下去无论做多少年,也不可能有进步。”
“是麽……”
“这个世界就像金字塔,一层一层,一级一级,越往上,人越少,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会留在底层。小惠,我不想待在底层。”
小惠是靳桐的假名字,她在玩具厂借用的身份证,吴俊杰一直这麽叫她,她也没想过要纠正。
“男人没有钱的时候,他做什麽都是错的。都是傻子在做无用功。如果一个男人没有钱,所有人都会看不起。”吴俊杰又喝了一口啤酒。
靳桐递过去一张纸巾,吴俊杰接了过去,说:“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说胡话了。”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因为除夕夜仍然人在异乡,在外面鞭炮声响的时候,吴俊杰不再诉说,沉默不语,出租屋里有一台信号不太好的二手纯平小彩电,小彩电上面顶着两盆盆栽,靳桐住进来後负责浇水,绿油油。春节联欢晚会的歌舞节目正锣鼓喧天,靳桐把声音往大了开,“难忘今宵,难忘今宵……观衆朋友们,我们明年再见。”
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怎麽,房间的门一直是开着的,这是一个合租房的一间,隔壁两个房间,一间住着一对小年轻夫妻,两人目测都没有超过25岁,过年加班没有回去,为了三倍的工资和一些米面津贴,墙壁薄,靳桐能听到隔壁收音机放出来的声音的回响,以及他们的床摇动时,女孩发出的潮湿的呻吟。还有一间是另一个年轻女孩,她单身,早晨在房间里大声朗读英语:“hello,hi,howareyou?I‘mfihankyou!”
读英语的女孩和住在自己这间的女孩以前是同学,今天白天的时候,靳桐和她聊天,得知两人都在厂里,去年刚脱离普工的岗位,双双走上了主管的位置,但在厂里,所谓主管,也不过是管理流水线上比自己资历年轻的女工,工资能多上200元罢了。
隔壁的女孩说她过年不会回去,回去就要相亲结婚。
“现在就结婚,不如干脆杀了我。”她说。
在电视里响起最後一个节目的歌声时,靳桐看见吴俊杰脸上滑过了一滴眼泪,很奇怪,像是突然来临,又像是压抑了很久没忍住爆发的情绪,靳桐只能以自己的心情揣度那一滴眼泪,他很快就擦去,他把啤酒倒进玻璃杯,她听见他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吴俊杰想把手放到了靳桐的手上,靳桐躲开了。
“我想要去更高的地方,小惠,你愿意陪我麽?”
那天晚上,吴俊杰问靳桐,“可以当我女朋友吗”,这种仪式感在小敏看来就是“不够上道”,但却没让靳桐反感,他至少问了,问了,自己就有回答好或者不好的权力。
靳桐没有回答。
吴俊杰的身上有一股热气,只要靠近他,就会感到一阵温暖,“小惠”,他喊道,靳桐一阵恍惚,她不是小惠,过去不曾是,未来也不会是,小惠,对了,这个女孩又是谁呢?她的身份证被押在中介手上,负责派发日结工作的大姐说:“你就用这张,你就叫小惠。”那真正的小惠又去了哪?靳桐不是小惠,但在这个当下,她又感觉自己可以是,顶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反倒让她变得没什麽顾虑。她不讨厌吴俊杰,虽然对方一点也不了解她,连名字叫得都是另一个人,但靳桐需要被人呼唤,被需要和被期待令人感觉良好,她一个人的时间太久了。
天亮的时候,新年第一天开始了,窗帘拉开,南方的暖阳照射进屋内,小彩电上摆放的盆栽娇艳欲滴,吴俊杰帮靳桐把窗帘拉上,还带来了早饭。
靳桐睁眼看向他的脸,年轻,青涩,他长得不讨厌,靳桐想,他没有那麽强烈的侵占的感觉,从长相上就是个温和的人,靳桐想,他至少不会伤害自己。
初七的时候工厂开工,吴俊杰说厂里新空出了一个质检岗,课长欢迎靳桐回去,包吃包住,而且不收保证金,还会将上次扣下的7天工资一并发放。
只是没想到,这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