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归乡者84
下午五点十五分,靳桐顺着峡谷继续往前走,途径一条浅浅的溪流。
她回忆起这里是小学六年级春游时大家吃饭的地方,野餐开始後,老师让大家把带来的餐布铺在溪边的草地上,用餐时间是1小时,6个人为一组,共同分享带来的食物。
组队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老师说“大家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吧,老师不强迫给你们分组。”靳桐听了,心里一紧,因为她没有朋友。她不知道找谁,她没有和任何人亲近到可以主动组队。
游山玩水,分享食物,这样的人不存在。
当然,她并不是那种遭人厌弃的角色,她只是可有可无。所以当老师这麽说之後,靳桐只能坐在地上上原地不动。身边的同学们都各自走动了起来开始组队,那些人缘好的同学呼朋引伴,很快就聚合在了一起,受人欢迎的人似乎也非常欢迎彼此,于是他们天然地成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集体。剩下的同学们,则也有自己的交友法则,例如家里住得近的,或者父母相互认识的同学,很快也组成了一个队伍,平日里虽然关系并不亲近的,但是因为在班上的座位坐得比较近,或者平日里去食堂相互结伴的饭搭子,也自然地走到了一起。还有的男同学大胆邀请女同学,女同学思考了一下後也羞答答地同意……
总之,即使是孩子,似乎也摸索出来了一套交友的法则,他们根据这种本能结伴,形成一个又一个小组。但靳桐做不到,好在,班上也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因为做不到“主动”,于是成为了“被剩下的人”。那麽这样的6个人,也组合到了一起。
这就是春游野餐时的小组组成,坐在靳桐身边的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对其他人来说也是。
靳桐心不在焉,草草吃完饭後就独自离开,顺着小溪走,然後就发现了那一幕。
一个女孩被三个男孩欺负,女孩书包里的东西掉落在草地上,她出来春游还带着课本,而本该放在野餐垫上被享用的食物,只有一包康师傅的袋装红烧牛肉面,但靳桐想,这里没有热水,也没有碗,可能只能当作干粮啃吧?
但就是这样的食物,也被那三个男孩抢走。
那女孩不甘示弱,她扑倒抢走自己食物的男孩,对方至少高了她半个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那男孩压倒在地,男孩的力气更大,试图踹开她,但她死死保住对方的胳膊,导致被压制的男孩使不上力,他把手举高,他的夥伴,从他的手上拿走了那包方便面,一溜烟地跑了。
女孩大喊:“还给我!”
靳桐看清楚了她的脸,有一点脏,挨上了地面的尘土,但这并不显得她落于下风,相反,靳桐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股强烈的,迅猛的,像暴风雨一样的东西,如今靳桐回想,那像是兽类的眼神,她看着的不是强于自己的动物,相反,她才是不可侵犯的那一个。
男孩们笑闹着离开,女孩最终还是失败了。
只有一个人时,她没有了刚才的神气,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也是有3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靳桐已经记不清楚,但那一段时间必定存在,她像是灵魂离开了躯体一般,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等她思考完毕,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自己的东西时,那股仿佛受伤的神情就已经全然消失。她好像在三分钟内完成了什麽仪式,她给自己下达了某种命令,在3分钟之外的时间,她不允许自己继续沉浸在已经失去的东西中。
靳桐对她産生了好奇。
那天野餐结束後,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多,超出了老师规定的时间,于是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在队伍前面催促,并越走越快,叮嘱大家跟上,前面的同学一边抱怨一边小跑前进。
女孩慢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後,那天下雨前,云的缝隙允许一道微光洒落,她跟着那一道光,走在草地上,经过干涸得只剩下两道窄窄的水流形成的瀑布时,她擡起了头,看向水源处,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映出轮廓。靳桐跟在她的身後,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应该要走的路,等反应过来时,下起了雨,两人在突然弥散开来的雾气中只能看见彼此。
她什麽也没说,没有问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表示出惊讶。
瀑布到了,已经干了,靳桐发现,几年前还能看到的,那两道窄窄的水流没了。她又走了一会,看到了那棵大树。
裴晨在那等她。就像小学6年级那次春游一样。
五点半的时候,靳桐走到了裴晨面前。
下雨了,裴晨问:“带伞了吗?”靳桐从包里拿出透明的雨衣,一件雨衣没法给两个人穿,于是裴晨接过,把雨衣举过头顶,给两人挡住了雨滴。
昨天,在QQ上,裴晨告诉了靳桐她15岁生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她之後离开的原因。
2002年9月4日,裴晨骑自行车赶到河边放烟花的地方时,正看到这一幕:
威胁自己一家的三个男人,年轻的那个黄毛把自己摁进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而妈妈则被关进另外一辆的车门。爸爸和剩下一个男人留在了原地,两辆桑塔纳开上了不同的方向。
那个一直站在芦苇荡里的男人,突然走了出来,他骑上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开始跟上其中一辆桑塔纳。
那辆车上是你。
裴晨说。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