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第一轮怀疑的方向是流窜作案,因为靳家有将近半年没住人了,小偷进去,可能是想找到一点财物。然後被发现了,凶手慌乱中就掐死了她,事後放火。”
贺伟群也掰开筷子,吃了起来。听到这他摇头:
“不会。偷盗的特性是隐蔽,不会放火。”
“嗯,第二轮怀疑是寻仇,熟人作案。”
“情况怎样?”
“靳家已经很久没住人了,凶手怎麽会知道,当晚靳家有人在呢?有一种可能是,凶手所在的地方,离靳家不远,他可以观察到房子里面的情况。我们一边在查靳桐的人际关系网,另一边,尸体发现的当天,我们就开始在街道上一家一户地问。”
“得到结果了吗?”
“得到结果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伟群,棋差一招啊,当时也是太巧了。我们做群衆走访,但却漏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向军,他当时在靳家对面的一家饭馆当小工,符合我们判断的凶手的所有条件。地理位置,和靳家人认识且有纠葛,且他的身高体型也符合凶手的画像。”
“为什麽漏掉了?”
“因为有人说谎了。理由说出来都好笑,通常情况下,消防是不准商铺住人的,尤其餐饮,二楼住人不仅要罚款,还要责令停业。所以靳家对面那家小餐馆的老板,隐瞒了向军这个人的存在。我们在走访中,没有得到他的任何信息。”
“居然是这样……”
“当时我手下各种案子的调查都陷入了死局,于汉强死了,严武失踪,宏飞失踪,冯应辉离开大陆去美国,靳桐的案子也没有结果。我心情不好,那段时间天天在街上晃悠,打听,结果通过和居民的闲聊,才知道那家餐馆,本来有个跑堂的,而且好巧不巧,他是个哑巴。伟群,茶阳县才多大,有几个哑巴?我马上找到餐馆的老板,一开始他们还不承认呢,我逼问才说。”
“当时为什麽没抓到他归案呢?”
“当时已经是当年的10月了,案子过去了快两个月,向军早跑了。”
马铭远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菜。
贺伟群说:
“你当时没有想过第二种可能?除了凶手能够看见房屋内的情况,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精准知道靳桐回家的时间。是一场预谋。”
“那个时候也做了这个猜测,但这种猜测,是找不到直接证据的。”
“找过她的家属吗?”
“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她父亲曹恒,当时人在广州。”
“我听说靳桐的母亲是意外去世的。”
“靳如芸,靳卫国的大女儿,尸体是在云霄山下的峡谷瀑布的不远处发现的。从死因判断,是坠崖。当时段宏飞主办这起案子,存在过怀疑,因为靳如芸有轻微的小儿麻痹,不像是会登山的样子。但他认为这无法成为决定性证据,警察走访她的关系网时得知,她曾经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去登山过,当时她身上所穿的装备,还是和学校老师一起买的。”
“我还听说,当年靳如芸身上是有人身意外保险金的。”
“嗯,100万,受益人是她的丈夫曹恒。”
“曹恒後来去哪儿了?”
“失踪。”
两人光顾着说话,菜都有点冷了,马铭远正招呼老板热一下,新鲜蒸的鱼上来了,冒着热气,嫩灵,马铭远一筷子下去,破坏了完整的鱼身子,鱼肉烫得他龇牙咧嘴。
“在靳桐案件发生之前,我一直在追查冯应辉,查到98年他在监狱中和向军有过冲突,当时我隐约觉得这俩人和种种事件都有联系。冯应辉去美国後,我将调查重心转移在向军身上,在茶阳的走访,我拼凑出了1987年向军进监狱的那起案子的真相,更加让我坚信他和冯应辉都和案件相关。
年底,案子没破。我调回长沙,心里又多了一个结。当年我放走了冯应辉,让这麽多人没了命,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全是他们的脸,齐倩,小汪,宏飞……我没抓到凶手,手里的案子还多了一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弄错了,为什麽我越努力,就离真相越远?我不甘心。”
“所以你离家整整15年?你让刘钧帮你看儿子……”
“这些年麻烦你们了,你也是,刘钧也是,我知道刘钧对他比亲儿子都好。有你们照顾和看管,他没走歪路。现在他也当了警察,其实他小时候我不愿意他做警察,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走这条路上来了。”
“他当警察,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你。”
“我做不了别人的父亲。”马铭远说:
“那件事後,我说服不了自己。”
“你放心,那件事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当年我一心追查冯应辉和向军,两年没着家,对他几乎没有管教,他妈妈一个人带孩子,太难了,他小时候又调皮,身上使不完的劲,我送他去学拳击,没想到……”
“那也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的。”
“马觉阳那个时候天天和人打架,他的性格我了解,他就是那种要和你干到最後才罢休,那几个小混混吃了他的亏。打不过他,就打了他妈妈,那几个畜生,把我老婆打进了医院,打……”
马铭远的筷子停住了,贺伟群把“歪把子”酒倒了一点出来,给他。
“没有人跟他说过真实情况,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你刑讯逼供。”
“哈哈,怎麽样,这个谎话还有点水平吧?”
喝完了“歪把子”,马铭远又开始“嘿嘿”起来。
“除了查案,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些年都不回来吗?”贺伟群问。
马铭远喝了一口酒,说:
“人的感情容量是有限的。你没办法既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这种矛盾的心情,会把人毁了。父亲对于儿子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儿子恨他,打倒他。马觉阳到今天都恨我,没关系,让他恨,因为我本来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如果他的目标是绝不能成为我这样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贺伟群叹口气,说:
“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向军已经抓到了。”
马铭远眯着眼说:
“他是抓到了,还有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