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何曾有过恋爱,甚至何曾有过娱乐?她身上只有责任,养家的责任,养幼弟的责任,她唯一的娱乐就是看路边摊的知音和室友剩下的言情小说,然後在睡前幻想着,总会有个好事和馅饼落自己头上。
直到老公外遇出轨,直到老公赌博欠债,直到老公下落不明……苦苦经营麻将馆的张青花的侥幸幻想一点一点破灭。
那年麻将馆被砸,张枣枣还在上大学,母女两个都过着彼此无知却噩梦般辛苦的日子。
一把菜刀吓退催债大汉的第二天,麻将馆就被砸了。
催债的那夥人回去一合计,既然吓不到,也威胁不了,那就断她生路。
张青花如平日般,天还没亮就来开门,却发现卷帘门被人砸了个大坑,墙面烧得黑乎乎的,里面一片狼藉,整个店面都被烧成了黑焦。
张青花又气又急,急完了坐在一堆烧得黑灰的废墟上想,人活着怎麽就这麽难。
麻将馆是开不成了,张青花便开始接各种零活,织手套丶发传单丶拼装玩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追债的也就找不到她。有一次她被组织到医院附近发传单,走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辅助生殖科,一时间感慨万分。
“生孩子……还真不如生块叉烧。”张青花嘟囔着。尽管她自己也知道,母女两疏远的关系自己也有责任,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为啥别人都有十几个卵子,我咋就一个……呜呜呜……”
一个女人的哭声打断了张青花的感慨,扭头看到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正靠在丈夫肩膀上哭,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取卵结果不理想。
害,同为高龄试管産妇,张青花没忍住同病相怜了一把。
“你可能是卵巢早衰,要先做激素治疗,平时不要发火生气,慢慢养就好了。”张青花善意地提醒。
“真的吗?这还能治?”女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能。”张青花肯定的回答。接着张青花又送佛送到西,给他们提了点饮食的建议,还给她们推荐两站公交一家更便宜的旅馆。
她这才知道,长沙这家医院的辅助生殖科非常有名,有不少外地的小夫妻慕名而来,但是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特别迷茫。
张青花後来又在医院遇到了那个卵巢早衰的女人,卵巢早衰的治疗过程还需要一段时间,需要长期住宿。
张青花眼睛一转,发现了商机。
张青花一番打听,盘下了附近一座小楼的两间房,开始做起食宿和陪诊的生意。这钱挣得比麻将馆麻烦多了,但靠着自己的试管经验,和不小市场需求,再加上她的精打细算,半年後她又租下了楼上两间房。
张青花给自己的四间房起了个名字:“好孕旅馆”。在杂货铺定制了一个灯牌,和老板讲了半天价,七折抱回了家。
张青花买了个又大又厚的本子,上面记录着家里的债务。万一有一天女儿回来了,不得不把债还上才能过上安生日子……还要给张枣枣在长沙买个房了,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张青花这样盘算着。
这边张青花想着给女儿攒钱,另一边张枣枣毕业了连家也没回,就在上海找了工作。
张青花一气之下,三个月没给她打电话,全身心干起旅馆的业务。
做了两年多,张青花居然挣了小三十万。
又过了几年,“好孕旅馆”做出了口碑,楼下的两户人家也想把房子卖给张青花,张青花想着买房也是资産,以後还能留给张枣枣。再说,好孕的床位已经排到了六个月以後,着实需要多加几间房了。
于是她一咬牙,一狠心。又买下了楼下的房子。
这样这栋楼几乎都被张青花的好孕旅馆包了,当然,张青花为此背了很多贷款。为了贷款,在之後的几年里她吃了数不尽的苦,说起来都是泪。
正当张青花为了还贷款苦苦经营时,她突然听说,张枣枣在向舅舅他们借钱,要在上海买房。
两人都不和对方商量就背了贷款,母女俩可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上海户口都没有就买房,就是借钱背上这麽高的房贷,张枣枣是疯了吗?偏偏还是张青花自己手里又没馀钱又背贷款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她这个当妈的,竟然是最後一个知道?不和自己商量,也一点都不考虑回长沙,张枣枣就这麽恨自己这个妈?
张枣枣和张青花大吵一架,联系得更少了。
张青花吵架是从来不会低头的,但是她还是主动找上了弟弟和弟媳。
张枣枣向弟弟和弟媳借5万,两人不肯借。但张青花一开口,就是要求他们借给张枣枣15万。弟媳一听,下巴都惊掉了。
“这钱借给枣枣是免息,但我会给你们10%的利息。”
“还有,不要告诉枣枣。”
说着,张青花直接拍出了1万现金。一捆一捆鲜红的钞票从用了二十年的编织袋里拿出来,摆在弟弟家的木桌上。这是她留下能让好孕周转一周的钱外,所有的积蓄。
弟媳爽快地同意了。
办完这一切,张青花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但是想起女儿,她又觉得自己特别无能。街上手挽手的妈和女儿有那麽多,她为什麽偏偏把一切都搞砸?
“唉。”张青花站在“好孕旅馆”的招牌底下唉声叹气。
那时刚来旅馆的曹曹听到後,问:“青花姐,你怎麽了?”
张青花一时不该如何开口。
“没事,有我们呢。”曹曹惯是会安慰人的。
“就是,有我们呢。”宋书也从门口走出来,笑着说。
三人一起仰着头看旅店的灯牌,“好孕旅馆”四个字,在黑暗中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