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舒钰心如擂鼓,谄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往那小吏手里悄然塞去,压低嗓音道,“官人说笑了,哪有娘儿们干我这麽脏累的活计,小人今年不到十四岁,再过几年没准就能生得和官人一般高大了。”
小吏掂了掂手里铜板,料想这穷小子估计最多也就能榨出这麽多,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马舒钰笑得更加谄媚,忙拉低了棉帽,挑起两个炭筐就要出城,眼角馀光暼着那小吏,能不能走得了,就在这一息。
“快拦住他!”小吏身旁站着的神霄道人突然大喝一声,挥手示意周围公人包围马舒钰,“他的手不对劲!”
那只用来拉棉帽的手,炭灰没沾上的地方,太过白嫩了。
几名公人并守军已经围了过来,马舒钰心一沉,右手一动就要捏法诀,然而就在这时,城内方向传出了骚乱声,有人追逐着大喊,“站住!城门快拦住那女子,别让她出城!”
那神霄道人并衆公人大惊,只见一个身量清瘦丶戴帷帽的女子正撞开人群,跌跌撞撞却又速度很快地往城门方向跑来。
再没有人顾得上马舒钰,尽数都跑去拦截那帷帽女子。
马舒钰趁机默默担了炭筐,向崔超走去,转到城门看不见的角落,将担子扔到地上,翻身上了马。
“方才吓死我了,幸好咱们雇了十几个戴帷帽的小娘子同时出现在出城的各条路上,”崔超边嘀咕边递给她一件斗篷和一个小包袱,“新置的衣服和刚换的七十贯便钱钞。”
“多谢,天黑以後李宅见。”马舒钰先接过包袱系在背上,又将斗篷披了兜帽戴好,纵马向李家村疾驰而去。
雪终于落下了,混在风里,又一次沿途迷蒙着马舒钰的视线。
路两旁挂着霜雪的白色树木急速掠过,马舒钰的心思亦是飞掠。
不对劲
,她下山以来的桩桩件件,都不对劲。李义荣家的风水有问题不假,但偷风水的人实在没必要和她如此纠缠,就算此贼识破了自己的意图,也没必要搅动整个大名府费这样大的周章。
马舒钰实在想不通,她把自己当做饵,想钓偷风水的贼,但大名府好像有人将计就计,也将她当做了饵,想钓的,又能是什麽?
那个崔越之,简直就像送上来的证据,季道人和神霄宫,到底是真的贼人还是也遭人利用?
方才在亨嘉门,她故意卖个破绽给那名小吏,喝令拦下她的却是神霄宫的道人,如果真的是季道人策划这种种,搜捕和圈套只要其一就够了,非要搞成当下这种後有追兵前有陷阱丶又擒又纵的局面,究竟为的是什麽?
况且她在山上待得太久了,有些吃不准,大名府全城搜捕丶城门设卡,是仅凭一个右军巡使能办到的吗?
如果幕後牵扯到大名府的高层官吏,背後的意图只怕更加复杂,他们利用崔超把神霄宫扯进来,难不成意在朝堂?
马舒钰想到这里,心中一顿,双手倏然紧握牵动缰绳,勒停了马,仿佛马儿停了颠簸心神也能随之平复。
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神霄派宗师林灵素最擅长在官家面前巧言令色,因此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虽然去岁林灵素就已经被官家厌弃遣返原籍,但官家对神霄派依然信重,若是有人借她的身份生事,牵扯到了神霄丶纯阳和她爹爹,怕是朝堂难免一番震动。
马舒钰握紧了有些僵硬的双手,下定了决心,即便再怕也要走下去,大名府此局,她马舒钰必破。
重新打马奔走到李家村,循着记忆找到了村口一间不大的神祠,马舒钰下马望着门上的匾额,一字一字读了出来,“三堂神祠。”
没听过,但也只能靠它了。
马舒钰将披风兜帽拢紧了些,抱着便钱钞,大步迈进门去。
瑞雪降,祥瑞出,大名府郊十几里外的李家村,村人们正迎着村祠里的三堂神像,一路吹吹打打,彩旗飞舞,没想到路过员外李义荣家祖坟时,神像忽然坠地了,这可吓坏了一衆虔诚的村民,几十个庄稼壮汉去擡,仍纹丝不动。
衆人一时手足无措,还是三堂神庙的庙史李财炎保持镇定,大声呼喊,“李家坟有异,先回庙里,回庙里!”
壮汉们听了李财炎的,才擡动了神像回到庙里,只是神像还没来得及上坛,李财炎就坐了上去,沉声对村人说,“我乃三堂大帝神也。李家坟有妖,尔等须往擒治之。”
李家村人本就信奉三堂神,而今大神显灵,村民们倒头便拜,更有好事者奔走相告,一时间聚集的人更多了。
李财炎在神坛上正襟危坐,指挥其信徒某执铁锹丶某执锄头丶某执绳索,部署定了,又大喊:“速至李家坟,速至李家坟!”
村民信衆连同看热闹的人马上动了起来,这一次神像擡起来竟然轻若无物,衆人很快到了李家坟,挥舞起锄头铁锹在坟旁搜索起来。
不料衆人刚搜挖了不多时,忽然传来一阵疾疾的马蹄声,停下手中动作一看,是一队捕役打扮的公人自大名府方向来,个个身怀利器,下马便展开画像,要求盘查此间所有女子和身量瘦小的少年。
李家村衆人不忿,奈何捕役毕竟是公人,双方一时僵持不下,李财炎无奈与那为首的小吏交涉一番,允诺捕役们等村人将三堂神像请回神祠後,便可在此间查问。
为首的小吏无可奈何,许了在场身形高大的壮汉擡着神像离开,指挥手下开始对剩下的娘子和小郎君们核查。
马舒钰在远处的田埂上伏着身子,远远瞧着李家坟地一场闹剧,心里不停嘀咕着对不起,我这可是为了帮你家後人,为了你家的风水。
此地不宜久留,马舒钰抄近路摸进这会儿尚且空无一人的三堂神庙,从马背上解下水囊灌了一大口,感觉喉咙没那麽紧了,才重新将斗篷并兜帽披好,沿着田埂土路往十几里外的目的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