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正赶上柳家大公子回来,时局动荡,北方七星哪里还有跑船的环境,防卫军丶了查司丶北方舰队和常备舰队乱作一团,本是要举家搬到靖雪去的,那里最安定了。父亲和母亲也想了很多,很多。”李藏沙想起那些,过去话语间与幻想里,平和丶幸福的画面。
“事实也确实如此,靖雪啊,那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地方,哪怕从太空中看下去,也看不到什麽别的颜色,冰封千万里,鹅毛大雪不分昼夜。冷的扎肺,但人情味是暖的。父亲就躲开不太安定的南边,从靖雪北上,跑梁枢丶广梁和殷墟这三条线。没了查司压在头上,生意总是好做的。那时候北方集团也才刚刚组建,胆子小,胃口也不大。”
“可,这世道好似就是要人难过,我一度以为父亲不会再回来了。到最後,却只回来了我父亲一个。”
“柳总督治下安定,虽不富庶,补贴下来的却很快,甚至父亲都有份,没人来我家闹。只是左邻右舍都办着丧事,就算没人闹,哪里还有心留下,百十口子青壮没了,又多是独生。”
“回了广铃,本想着有舅舅接济,也好东山再起,就和当年外祖父在时一般。可到了这,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舅舅也第一次显出他的真面目。”
“直到柳家人找上门,出钱,且从下级教廷司中直接将你提入了忠威教院。”司烟的话让李藏沙嘴里的另一个版本胎死腹中,“你父亲也没有再跑船,而是又被安排进了广铃重工。而你,要投靠顾南城,也是为了柳正文的布局,可惜,顾南城不是正主,平民身份又怎麽可能不被轻视羞辱,明明无路可走却又不许你另投他人,到最後,反倒只能拼出来。”
李藏沙住了嘴,眼神飘忽,低下头,不敢言语。
司烟更是步步紧逼,毒辣的太阳仿佛没了温度,压不下李藏沙心头的寒意,“我倒是好奇,为什麽,你会选择我。”
司烟在李藏沙震惊恐惧的注视下示意他噤声,退後两步,给了他些喘息的空间。
“让我猜猜,你是觉得,我这个殷都来的大少爷,一定也是个大人物,对柳大公子有威胁,而顾南城那样的人都没能和我抢到主厅,我二人间若有矛盾,你自可安然,若没有矛盾,我就算为了面子也断然不会把你交出去。可事已至此,那顾公子与我,不论如何不会愉快。至此鹬蚌相争,近乎必然……”
“公子,到了。”挡板降下,郑伯沉稳的声音在压抑的气氛中散开,李藏沙想看看外面,却发现车窗上的滤光膜仍是在交通线上的模式,此刻没了指示灯,反倒是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嘘。”司烟的示意有些骇人,李藏沙贴着身侧的车门,不敢出什麽动静,只是下一刻,司烟那侧的车门被人拉开,正午的阳光透过车门照进来,刺眼,可阳光下走来的那人叫李藏沙被光刺激着的眼睛忍不住张开。
“来这麽晚就算了,还要拉上宋清山一起。”随从识趣的退开,柳正文搭着车门,微微弯下腰,冷淡的目光垂进来,却看见一旁多了个人,“司公子,我忠威学院的学生就不劳烦你送来了。”
“柳大哥,你误会了,他既然投到我帐下,又是人才,我怎麽会不惜才,如果是止墨的话,一定也不会让我放过的。”
“这事是个误会,你我两家的事还未敲定,我做事光明磊落,不会造你的谣。”柳正文退後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司公子也不要口无遮拦,至于人,只要用在正途,我自然别无二话。”
“对不起,肆武兄。”司烟站出来,神情严肃,像是真的要和柳正文聊些正经的,可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右下,顺便给宋清山递了个眼色,“不过,柳大哥,你不会是想的太多,便要给我下马威吧?”
柳正文擡手要将走近的司烟挡开,却被他抓住,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做什麽?”
“大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柳正文将手抽回,把被握皱的袖口抻平,“合作可以有许多种方式,我柳氏没有政治联姻的必要。”
“所以从第一次起,你便不打算说这事。”
“本无必要。”柳正文的态度冷漠之极,断然没有好好沟通的心情,他本是要借势断了方千秋放在彭氏的谋划,再与江氏合纵,以两家的情谊,有些风语传言倒是无畏,可现下,是真有了婚约。
“只是这事,何至于你我生出嫌隙,若没这小子的自作聪明,怕是还要无处相谈。”司烟倒是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车里傻傻看不明白情形的李藏沙,“柳大哥,我吃的这算计,便让你我怨气一笔勾销,此後,共进退,同攻守。”
“宋清山!跑!!”
风,从连廊穿过,涌进炎热的停车场,像是一阵雨,洒在烈阳下晒了半月的石头上。
柳正文正了正被司烟弄乱的领带,看了看司烟塞到他怀里的两本防卫署军官证,再回头,远远看去,两人已经跑上连廊,像是怕他这一本正经的人恼怒弄乱了他板正的军容。
没什麽正经的理由,也没什麽真的错处,倒是那少年意气,让柳正文怔怔出了神。
可李藏沙看看面前的柳正文,已经紧张到双手在背後纠结在一起,司烟和宋清山像是见了兔子的鹰,竟在挑衅这位柳公子後,只下留他一个人。偏偏这位恐怖的人物,还是他的顶顶顶头上司。
待他回过神,将目光放下,落在李藏沙身上,李藏沙已经有些喘不上气。
“别迟到。”柳正文忍下气,温润的留下一句话,可等李藏沙再擡头,柳正文正循着那两人的动线,慢慢追去。
时间在柳正文平淡无趣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中流去,这一届不到四十个学生一人不差,都坐在这,可若不是怕在自己的仕途上挖下一道极深沟壑,这三个小时不曾休息的理论课,怕是多半都早早逃了课。
窗外,太阳已经一点点垂下来,蝉鸣声也几近消失,天边泛出一丝丝昏黄。
“柳大公子,你这堂课此後再也不会有了吧?”宋清山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整个下午三四个小时,屁股都快坐硬了。
“这里有几个学员都是在军队里从小滚出来的,他们都不敢在忠威教院逃课,你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怎能懈怠。”
“范元,你是不是还有事,挺急的来着。”司烟远远就看到了在停车场等待的韩纤悸,一身戎装将上次见面时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冲淡了些,盛放的英气下,仍是那副冷酷模样。
“有吗?”宋清山一脸疑惑,转过头,却被司烟带着警告的眼神吓了一跳,“哦对!确实有!”
“我们这位柳大公子,还有这种时候?”宋清山躲在连廊中,只探出半个头,小心翼翼地窥伺。
“记得把嘴封死,不然,我可是救不了你。”
“不就是谈个恋爱,若是别人倒是没什麽,柳正文的风流轶事……”宋清山摇摇头,心下盘算着这种消息是有多炸裂。
“算了吧,宋公子,你若惹了这两位,我此生怕是全然不敢与你来往喽。”
柳正文怎会不知道身後两双眼睛正看着,却不去管,也无妨。
韩纤悸还是看着书,後视镜上正映着停车场导流镜,从那面镜子上,正能看到他来的连廊。
“你有假也不说,早些我还能去接你……”走近,柳正文的脸上掩饰不住浮出些红晕,不知觉,那双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其他。
“学生重要些,我便等些时间。”韩纤悸将书放到副驾,伏在车门上,阳光将飘起的发丝照的朦胧,缕缕温柔暖和的淡香随着微风沁透了景色,“就是,等的有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