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的晨光寥寥几束,穿在晨雾中,斜越过教院中央的方尖碑。
银箔闪烁,挂在轻纱幔上,好似银河倾落悬挂在脊瓦梁棱之间,铺满了整片天空。晨露被清风抚摸,圆滚滚的透着清光震颤,汇聚自疏水的纱面坠落。
神幡旗系在纱幔上,厚重,垂在道路两侧,自天上落下的风,亦只能在其中打转,好似步入不复的约束。
信衆披上厚重闷热的教袍,跪伏在教院外,奴隶丶平民,倒也算在此刻是平等的卑贱了。巡走的神官挑着水晶打造的泉壶,清澈的圣水一滴滴随着巡走溅落在清扫了一遍又一遍的道路上。每一滴都随着神官的步伐落下,分毫不差。
教廷底层的教徒丶神仆早已进了教院,那扇钢铁打造的大门,将两个世界切割。不似门外扇形铺开的跪伏的人群,崇高的地位让他们有资格跪伏在教院的主干道两侧。
那是神赐的位置,不可缺少一分一毫,亦不可多出一分一毫。
烫金的经文丶祷告词只有只言片语绣在他们的神袍上,却已是神赐的荣誉。
每段神幡旗之间,都卑躬屈膝的站着两个神侍,不同于他们身旁跪伏着连样貌都要遮盖在神袍之中的教徒丶神仆不同,他们能够持着圣水卑躬屈膝的站在内侍神官两侧,或许还能在不久後看到生来便被神选中的贵族是何模样。
滴落的圣水聚在路边,不时有些能溅到内侍神官拄在身前的那把金描银裹的戒杖四周。等待滴落的圣水开始流动,忠诚的祷告也便开始,低沉的吟诵自教院中传扬。可院外,寂静无声,那些跪伏的信衆根本没有在此刻祷告的资格。
晨雾已经淡去大半,阳光也愈发清澈明亮,长靴踏在涓流的圣水之中,教袍长长的尾摆浮在水中,双手捧在胸前,守护着那散着光辉的球形物。淡金色的光华自她敬奉的双手中流出,顺着束腕上金色的纹路流淌,教袍上一串串经文都浸没在这光华中,映在圣水中显出不尽的摇曳圣光。
跪伏的信衆仅能看到水中破碎摇摆的景象,好似神明的一缕意识正在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经过。
繁琐华丽的教袍一层层紧致的包裹着,看上去是宽合的,却不松快,陈婉所走的每一步都在这身繁重服饰的规纠下,时间丶步伐丶姿态都和教义丶礼制一般无二。
身後的内侍神官躬着身随行,手中小心地捧着统一的玉盒,每一步都跟随在陈婉身後馀落下的圣光之中。
大门拉开,内外的圣水交融,对撞,涌动的圣水拂过靴面,只片刻,便又安静。
一直到方尖碑下,这段充盈着祷告的路程并不漫长,清澈的圣水将送奉的队伍洗涤,踏在方尖塔下的她们,此刻便是教义上最圣洁的神侍。
咚!
戒杖重重地一齐戳打在地面上,象征着皇权的金箔自神侍手中洒落,些许香气自水中的金箔上散开,圣水好似更加清澈,若忽视那些金箔,一路上积存的圣水已清澈到几乎不可见的地步。
礼车停在几步外,等候已久的神仆跪伏在地上,撩起自己的教袍跪在两侧,将裸露的路面遮盖。
厚重的教袍在晶莹的细跟下皱起些细小的旋褶,亦好似什麽绽开的花蕾,白纱堆砌的裙装好似一片朦胧的薄雾走出幻境,格格不入的飘忽,云朵般轻盈地走进世间。
层层堆叠的薄纱将轻盈系挂在这套繁重的服饰上,只好似一朵正盛开着又飘落的昙花。
头饰不算繁重,只顺着这份轻盈素雅,衬些庄重丶沉静。
流光随着光的变化在纱面上流动,只有挂嵌着的珠钻随着短缓的步伐轻摇,闪着细密零落的光华。
侍从托着仪仗跟在身後,这些简化的仪仗看不出有什麽出彩的,只是每一件都象征着皇权,代表着未被公开却已是事实的帝制。哪怕并不是盛大的遮天蔽日的,每一件半人高的器物上,镶嵌丶系挂的却都是殷帝国庞大星域中,绝无仅有的唯一的华贵丶瑰丽之物。
金箔随着涌动的波纹飘摇,庄严的礼乐不知自哪奏起,只是笼罩了整座教院。卑微者更卑微,上位者却只是习以为常。
陈婉将手中的圣物小心地放置在方尖碑下,丞姬已经走到近前,“娘娘,我们又见面了。”
二人站在同一节阶台上,风很轻柔,与陈婉的耳语一般,几乎不可察觉,只轻轻撩动着她的面纱。
呜——
陈宁生和李藏沙站到司烟身後,大门外能够站着的,只有他们三人,目光所及倒是有些空旷。若不刻意低头去看,便只能看到远处那些悬石般的幡旗。已经大亮的天光落在黑色的风衣外袍上,泛起些深蓝的光泽。
肩章丶领章甚至是臂章处都空荡荡的,什麽都没有,他们在此刻是一般的朴素,却也是至高无上的。
嗒——
水珠溅在军靴闪着光泽的皮层上,滚落,没了踪影。衣摆悬在水面上,不过咫尺之隔,波纹中映着他们冷肃的倒影,呜咽的号角声渐渐低落,被意气风发的少年军威踏在足下。
陈宁生的心中燃着火,这是在他的梦境中都不曾出现的场面,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神属们,此刻竟然匍匐在他的身边。看一眼便能净化心灵脱离苦海的圣水,此刻竟在他的脚下铺就一条漫长的道路。
区区半年,他的梦想便如此实现了,哪怕他刚知道什麽是舰队,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做一位军官,却在此刻,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军人,少年将领了。
没有比这更梦幻的事情了。圣灵好似就在他的身边,那些幡旗,那些白纱,就是圣灵的仪仗,在此刻,祂的一缕意识无处不在,祂引导着他,将照亮他的前路,枯竭灰暗的人生终于投进了无边的光明中。
他沉浸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拥抱着力量和荣誉,他将自己完完全全投进了这个仪式。以至于,陈婉不同寻常的目光在见面的一瞬间暴露无遗,却也无人在意。
“陈宁生,陈勇安。”陈婉压下翻涌的心情,用最平静,最神圣的语气,念出了他的名字。
“学生,聆待神眷丶圣谕。”陈宁生撩起衣摆,庄重的跪在陈婉身下的那节阶台上。
“李藏沙,李涌瑾。”
“学生,聆待神眷丶圣谕。”李藏沙跪在陈宁生身边,可在陈婉眼中,那显着的差异无从遮掩,此刻的最虔诚与此刻的最虚僞,碰撞在了一起。
“司烟丶司寻迹。”丞姬的声音轻柔寡淡,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性,好似圣灵的意志就是因为她,才会降临在这个世界。
“学生在。”司烟仍站在那,甚至她们之间甚至仍是平视,哪怕矮一截的阶台,也只是同她们看着一条线上的景色。
“授衔。”丞姬摊开手,内侍神官从陈婉身後跪行到近前,高高举起捧奉了许久的盒子,放在她手中。
衔章上银丝绣就的军衔折着阳光,丞姬将领章拿出来,指尖落在边缘的四道边拐上,两颗星将两条平行的横杠截断,夹着中央那一条竖线。
“司少将,你在帝国舰队序列中,有一个很好的起点。”丞姬亲手将领章和肩章戴好,微冷的指尖惹的他的肌肤有些微痛。
“为国尽忠罢了。”
“小姐,红标加急。”刚到教院外的柳挽溪来不及下车,便被紧急通讯拦住。
“将军,陈关内乱,事态升级极快,根据截获的情报起义军主体是几颗附属行星刚刚组织暴露的联合工会,我们控制的轨道防卫系统未有动作。戴将军今早刚刚到达靖雪,预零一二舰队已离港。”
“回靖雪。”通讯中急促的声音仍在柳挽溪耳边,顾不上其他,时间已经不再等待,“命令,预备零一全体即刻进入陈关星系,直接接受戴将军指挥。预备舰队中央舰队,进入一级战备,预旗零一丶预旗零二提前取消休假,任务需求提前。”
“其他单位,同步进入战时状态,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