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装网被撕开,十馀米高的防爆门镜面般光滑,正映着山头昏黄的残阳。
“警戒!”陈宁生看着那镜面,猛地大喝!
嘭——!
合金碎屑打在他的目镜上,全景显示中有一瞬间被那块细小的碎屑占据,惊得他猛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碎开的弹体打在他的肩甲上,两侧的战士应声倒下,一切都太快了,来不及反应,只片刻,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镜面般的断崖上斑驳的染着血迹,正在一串串淌下。
倒在地上挣扎的将死之人在这荒山枯野中,好似要被那身周无处不在的,漫山遍野的枯枝吞噬,它们好似有了生命,变成蛇群,变成触手,将那些人在他的视野中夺走,吞噬,只剩下散不去的血腥味。
“陈小将军!放轻松,人命嘛,早晚要习惯的。”
身後,那断崖裂开,镜面般的防爆门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只不过,不是他们打开的。
里面,年成令闲庭信步般迎着染了血的残阳走出昏暗的阴影,擡起护面的同时,擡起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夕阳。
“我了查司出现的正正好,若再晚些,叫这些图谋不轨之徒绑了陈小将军,进了这诏狱,怕就不好解释了。”年成令脸上的褶子都笑到了一起,“陈小将军前途无量,圣灵护佑,此时此刻,老头子我都沾了光啊,少了一件泼天的麻烦事,多了一件唾手可得的功劳。”
“年成令,你装什麽傻!”陈宁生擡起枪,指向年成令。
年成令对着那比眼窝还要大一圈的枪口挑了挑眉头,锃亮的膛线正藏在阴影里照不到一丝光亮,倒是显得这像个玩具。
“陈小将军,你可要考虑好,这是为了你我的前程。你年轻,何必钻牛角尖呢?”年成令笑着,上前两步,握住枪口,缓缓上擡。
“你总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们是一个世界人吧?江家那位公子,就算把天捅破个窟窿,也有江老将军撑着。”年成令又上前两步,“你呢?努力这麽多年,混出来了,甘愿做马前卒吗?”
“我是陛下眼前的人,我就是陛下的臂膀,我能站在你的面前,意味着什麽,我希望你清楚。”年成令的笑渐渐阴冷,逼得人颤抖。
“枢梁教廷垂下的橄榄枝,你握住了;司烟伸出的手,你也抓住了;现在呢,这个国家最高权力者,至高无上的那个人,因为你的过去,把手伸到你的面前,你反而要拨开吗?”
苍老的声音好似恶魔的低语,在少年的耳边回荡,渗透它的蛊惑。
“陈宁生,你不傻。你也知道你想要什麽。”
“还有你的父母,他们要什麽样的生活,你一直想要给他们什麽生活。”
“他们是要吃饱穿暖,还是和那些老爷领主一样,可以任意践踏那些贱民,凌驾于恶心的律法。”
嘭——!
“够了!”陈宁生有些恍惚,怒喝的同时抠响了扳机。突兀的枪声将他脆弱的精神几乎崩碎。
年成令被惊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眼中已全是恐怖的不可直视的咒恶,可只是片刻,那不经意流出的恐怖被掩盖,皱起的可怖面孔也舒展开。
“哈,”年成令看着陈宁生恍惚丶恐惧丶虚浮的模样,一字一字的笑了出来,“哈!哈哈!”
年成令指着陈宁生,张大了嘴,肆无忌惮的笑起来。
“陈小将军,我们只是前後辈谈谈心。你的父亲和我很交心的,你们很久没见了,来来来。我带你去,你一定一定想不到,你父亲和母亲真是。”年成令想了想,终是想出个合适的说辞,“我见到他们,才知道什麽是天生的贵族。”
尸体被拉走掩埋,陈宁生被几个卫兵架上军车,了查司的人在车外敲敲封板,“就位!”
“陈小将军,别怪小的们,都是奉命行事。”乘员舱里除了他只有一个小队,小队长坐在他身边,正从腰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推开,里面是一排食指长宽的药片。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其他人看到这盒子,眼睛都睁大了些,乘员舱里所有人都没戴护面,此刻都耸动着鼻子贪婪的想要在空气中窃取到些许。
陈宁生微微皱眉,认不出这是什麽,却也没放在心上,此番情景容不得他拒绝,只好拿出一片打算先放起来。
“队长,队长!”舱内变得吵闹,好似这盒子里是什麽难得的东西。
“嘘!没出息的样子,今天你们是沾陈小将军的福,分了,分了。”队长自己拿出两片,把盒子递了出去。
“陈小将军,没见过这个?”那队长是个眼尖的,刚回过头就看到陈宁生藏起的那只手。
“见过。”陈宁生闭上眼,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似的,想要逃开这让人不安的对话。
“哈,都这麽说,没事,陈小将军,您资历浅,这东西可稀罕。”队长拿一片凑在鼻尖嗅了嗅,满意的眯着眼,“这是沾您的光,年使特批的。”
一路颠簸,不知走了多远,等陈宁生模糊的意识回归,身上的甲胄已经褪去,他就好似回到了梦中的生活里。
在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睡醒时已不知是哪一天,只能通过床前的闹钟确定。好似一切都是梦,他从来都是平凡生活中平凡一家的平庸孩子。
“陈小将军!”敲门声将他幻觉一般的感受击碎,沉闷的呼喊声让他骨子里渗出丝丝寒意。
“陈小将军。”陈宁生猛拉开门,那人刚要再次放声呼喊,却只能硬生生压下已经提起来的嗓子,“年使和老爷夫人在用晚膳,说是让您休息好了就下去。”
“年大人,许多日子没来了,我都以为我夫妇二人要被边缘化啦。”陈宁生的父亲用着蹩脚的殷都口音,埋头在酒柜中,虽然认不得,可仆人早已在每瓶酒下放好了价标。
“怎麽会,以陈小将军的前程,只会让您二位的地位愈来愈高的。”年成令坐在左下手,在这家宴上的地位比右上手的陈夫人还要低,对年成令来讲,这算是一种羞辱,只是席上的另外二位明显并不这麽觉得。
“勇安啊,是个好孩子,刚出息起来,就让我们能够如此享受,想起来,还不真实嘞。”烛火映在陈父粗糙的五官上,被风吹的扭曲,摇晃。
“是啊,要是……”陈夫人还没说完,便被陈父打断。
“对,要是别个家的,要麽莫得出息,要麽翻脸不认人嘞,都是,那个,年大人,用殷都话怎麽讲来着那叫……”
“不提了不提了,家宴家宴,讲那些做什麽,会坏心情的。”年成令笑着岔开话题,并不想接这话茬,只是视线无意划过陈父僵硬的笑容,隐隐的察觉到了什麽。
“是,是,聊那些作甚,喝酒,喝酒。”陈父见瞒了过去,暗自松了口气,狠狠瞪了陈夫人一眼。
陈宁生靠在栏杆旁,楼下的话语一句句落到他的耳朵里,隐约的他也能猜出,这个家或许不只有他一个孩子。
至于另一个,或许就是会在父亲母亲带他出去时,回到家里,让家里变得干燥丶整洁的那个人,也是母亲活下去的另一半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