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年使又来了。”门外的女官只叩叩门,传了话便拎起裙摆走下楼去。
陈宁生下意识拎起自己的军装,却又放下,有些失神得拈着每一颗亮的发光的纽扣,繁乱的纹路在他指尖摩挲而过,最终还放下了。
只叼着那支烟,穿着开着领扣带着褶的白衬衫,轻轻推开了房门。一夜未睡,他未换的军靴在木质地板上踩出不小的声响。
“年大人!我才在家休憩了一日,是何公干竟然能让您把火烧到我这里来?”陈宁生扶着栏杆,俯身看下去,朝着年成令的位置轻轻吐了口烟雾。
“陈小将军,明日,老朽要陪同娘娘要秘密北巡,本是来和你父亲告个别,没想到陈小将军还没返回驻地。”
陈宁生差点笑出声来,夹着烟指了指门外,“年大人是觉得我在忠威教院仅学了半年,便是个死鱼眼睛,看不见外面行走的访令了吗?”
“逆子,这是年大人为我和你母亲特批的护卫!”
陈宁生饶有兴致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偏过头,又吸了一口。
“年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还怕我再做什麽不成?”
“陈小将军。”年成令拄着拐杖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宫中令牌,“陛下口谕。”
“臣陈宁生,拜见陛下。”陈宁生软绵绵地趴下去,跪在高处。
“此为密令,不可外传,违者,夷其族。”门外访令官撵刀离鞘,向外走出数十步,封锁了这一片本就人烟稀少的别墅区。
“已没了外人,陈小将军便起吧,陛下嘱托,对柱国良才不能拘泥繁礼,北巡防务还要依仗将军了。”年成令放下令牌,又飘飘然坐下,一副慈祥模样。
“臣,领旨谢恩。”陈宁生不敢逾越,谁知这是不是年成令又一次要他露的破绽,只能在话语中,仍夹杂着针棒,“年大人,这北巡防务怎麽就落到我身上了?”
“宫内伴驾本应是武灵仪仗舰队的差事,可是,那位娘娘身边的防务,有所不同,往往都是新贵红人才能挤得上去。”年成令端起茶盏,吹拂片刻,只闻了闻茶香便放回桌上,甚至盏盖都没盖上,“陈小将军的明天,是老头子我都要巴结的了。”
年成令站起身,却也没再看陈宁生一眼,“老朽自行离去,少将军,还请留步吧。”
陈宁生斜靠在栏杆上,背後的衬衫已经湿透,他盯着年成令一步步离开,听着门外车辆离去,终于能松些力气,依着栏杆跌坐在楼上。
泛白的嘴唇颤抖,就连手上那支勉强用来镇静的香烟也擡不起,颤抖着,落在地上。
“勇安!你说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何必如此恃才傲物,爹是贪了些,可爹不贪,他们又怎麽信得过你?”陈父踏上旋梯,边走着边苦口婆心的说教。
“我们谋划这麽多年,不就是为的今天吗?”
陈宁生想压下那源源不绝的空虚无力,却做不到,骨髓间好似被细密的针挑开,冷,无边无际的冷,控制不住的颤抖,失重感和恶心接踵而来。
“勇安!诶,真的是。”陈父走到一半,却听不到陈宁生的回音,明明再走两节台阶,便能看到楼上,却停步了,“你恨既然真的痛恨为父,为父也无话可说,可是,你总要体恤你的母亲。”
“我,言尽于此!”
他拂袖离去,陈宁生紧攥着的手也终无力地张开,他想发出声来,可他的嗓子紧紧绷着,终了还是绝望了。他好似在地狱里,挣扎,辗转,皆都行不通了,他看不见枷锁。
就好似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明明从那里挣脱了出来,却还是被无处不在的无形的枷锁固住。
力气吗?
挣扎吗?
陈宁生倒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只有他的脑子是清醒的,其他的一切,都远去了,都远去了,仿佛骨肉分离,仿佛神经和血管正在他的肤下蠕动。
教堂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回荡。
阳光透过彩窗打进阴影丛生的教堂,大门洞开,两侧各式的旌旗高高悬挂,同太阳一起俯视着这个世间。
教袍掀起的阴影在红毯上翻舞,长靴突隐突现,礼乐交鸣,却被缓缓闭合的厚重大门隔绝。
空空如也的大教堂中只剩下两个人,陈婉揭下兜帽,发丝如瀑,在绒黑的披风上漫开,流下。
“你来了。”阳光将浮空的尘埃连成一片薄薄的雾霭,薄薄地笼着高台上静静站立的女子。
臂弯中垂下的水袖如云似雾,漫下山涧,素锦长裙衬着凝脂肤色只独留淡雅。
水晶一般的根底踏在红毯上,若隐若现,沁染的红晕好似谁的心头血。
“我来了。”她看着她,走近,她渐渐仰起头,要擡起头才能和那对熟悉的目光缠绵。
“我很想你。”温柔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叫陈婉软绵绵地靠进筝迁锦的怀中,一点点,一下下,感受到那久违的心跳。
“恍惚间还不适应,我好似昨天才刚刚见过你。”筝迁锦捋正她的碎发,任她在自己怀中落泪。
“第四年,很快,就要第五年了。”
“这麽长时间,你一定辛苦坏了。”温热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着独属于她们的柔光。
“对不起。”
陈婉抹去眼泪,站在她的面前,将属于她自己的安全感展开,“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的我们又一次强大起来,且还远远没到尽头。”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