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结果出来了,医生指着B超图笃定地说:“是女儿。”
柳迎娣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喜欢女儿,可以给她买裙子,扎小花辫子。而她顾不上高兴,转头一看,丈夫的脸已经冷得像僵尸一般。
“女儿也不错······”从诊所出来,柳迎娣小心翼翼地安慰丈夫。
“打掉。”
这两个字从方继文的两片薄嘴唇中说出来,好像两颗子弹,击穿了柳迎娣的肺。她呼吸不上,惊惧地看着他。
“打掉,或者生下来送人。”方继文语气平静。
“不能打掉健康的孩子!”曹曹急赤白脸地吼道。
昨天方继文提出打掉肚子里的女孩後,柳迎娣又惊又怕,她好像不认识方继文这个人。可是母亲已经回老家,婆婆一定会站在他那边,她唯一可以求助的地方,就是好孕。
柳迎娣刚把事情的经过一讲,曹曹就忍不住大声抗议起来。
“这是我们的权力,你无权干涉。”方继文冷冷地说。
“到底是你的权力还是她的权力?”张枣枣也针锋相对。
三人正僵持着,宋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说:“罗姐来了!”
张枣枣一听,又来一个方继文的帮手,心中暗暗叫苦。
张枣枣带着小夫妻下了楼,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罗姐。
罗姐困惑地问:“孙子孙女,我都喜欢,为什麽要打掉?”
“妈,我只想要个儿子。”方继文说。
“毛主席说了,生男生女一个样。”罗姐说。
张枣枣看着朴素的罗姐,顿时对她肃然起敬——也是,她可是从农村逃婚出来的!
方继文有些急了:“她身体又不好,生这个女儿完全是多馀,以後咋要折腾,我这不也是心疼她……”
“她可以只生这一个。”张枣枣忍不住了。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方继文爆炸了,“只生女儿绝对不行!这一点没得谈!”
“为什麽不行?”柳迎娣问。
方继文从没听过这麽傻的问题:“等我俩入了土,谁给我们起棺摔盆?还有方家族谱,到我这儿就断了?你自己也是女的,你自己想想!女儿到最後要送给别人家的,前两年村里分宅基地,都只算男的……"
柳迎娣一阵心酸,可无法反驳,好像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传统观念里,是得有个儿子才行……
“迎娣,我们先把这个打掉,然後再试一次,好不好?”方继文哄道。
“打掉孩子对你身体伤害很大,你要考虑清楚。”曹曹冷冷地说。
“如果不打掉,就生下来,然後送走,”方继文面无波澜,“村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这话刚说完,还没等张枣枣反驳,方继文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
打他的不是外人,而是罗姐。
沉默无语的几分钟里,她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有怀疑,有震惊,有愤怒,有痛苦……
“你疯了?”方继文捂着脸。
罗姐颤抖着说:“你是我的儿子,你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你在说什麽?”
“迎娣绝不会打掉这个孩子,也绝不会把孩子送人!”
“为什麽?”方继文怒吼。
“罗姐你……”张枣枣感觉到罗姐的心底压着翻江倒海的心绪,被儿子这句“把女儿送人”搅得天翻地覆。
罗姐顿了顿,说:“儿子,妈从来没给你讲过,四十多年前,我生在四川的一个小山村里。现在我也不记得那个村子叫什麽,因为我一出生就被卖了。我在人贩子手里长大,然後被卖到了湖南的村子里,然後,干活,缝衣,做饭,洗衣,嫁人。我时常想,如果我还在亲生父母身边,我会不会不这麽辛苦?他们会不会舍不得为了一头猪一头牛就把我嫁了?这些我都不会知道了。”
“继文,如果我不是被卖到农村,如果我有一个好家庭,我就不会离开你……这世界上最猪狗不如的就是人贩子,我无数次诅咒他们下十八层地狱,妈这辈子就是被他们毁的,我绝对不允许你这麽做!”
在衆人的震惊中,罗姐又转过头对张枣枣说:“我认识你妈的时候,你妈正在好孕旅馆举报一个人贩子……你不知道这种医院门口有多少人贩子……青花揪着那个人贩子的衣领的样子……”
“太帅了,帅死了。我真羡慕她,青花她……也生了个好女儿。”
说完这些,罗姐已经泪流满面。
“罗姐……原来你……”张枣枣心中的震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原来真是如此!
正当她觉得正义有报时,门外走进几个穿制服的青年人,问道:“谁是这家旅馆的经营负责人?”
“是我。”张枣枣答。
“接到群衆投诉,好孕旅馆涉及到欺诈丶虚假宣传等行为,如情况属实,工商局会情节单处或者并处警告丶没收违法所得丶处以违法所得的罚款,或责令停业整顿丶吊销营业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