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宫人和值班的侍卫都向他行礼,唤一声“爷爷”或是“公公”。他仿佛早已习惯,面不改色,也不回应。在他身上,我看见万岁爷的影子。而我却总是双手合十行礼,尽管他们没有向我行礼。在叮叮当当清脆的玉石撞击声里,听到一声轻笑,看向逢春。他的确眉眼弯起,更让我拘束,把头低下去,看他系在腰间的环佩。从没见他戴过。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来见我时,身上总没有这些东西。当初问我好不好看的那块玉佩,也没见他戴过。是本就不喜欢,还是不想戴给我看?大抵是后者,若是不喜欢,当时怎会那样兴奋。西苑河水滉漾着灯火,未听人声,先见河灯。蹲在岸边,逢春从那日苏提的篮子里拿出河灯,打开火折子,清丽的眉眼被点亮,火折子靠近花灯,眉眼又隐藏在夜里,像短暂绽放的昙花。捞起袖子,将花灯放在河面上,手轻轻划动河水,送走河灯。“你要不要放一盏?”他抬头看我,一面用帕子擦手上的水。我也蹲下,和他挨着,接下他递来的火折子,点一盏灯,学着他的样子,送走河灯。“为谁祈福?”他问我。“师父,师兄,还有你。”忽然觉得这只颤巍巍的小船可怜,会不会承受不住沉入河底。不小心说出来:“不会沉吧……”“那你多放几盏。”逢春把竹篮推到我手边。“不用了。你给谁祈福?”“那日苏,干爹。两个干爹。”他说“干爹”,说的是上一个老祖宗,不是现在这个。他也没说爹娘,也难怪,倘若爹娘待他好,他怎会进宫。“没有我吗?”我笑着问他,尽量用欢快的语气。“没有,你一个和尚,只要不生病,能有什么祸,给你祈福,那不是多此一举么。”“不能这么说吧。”我略感失落,却佯装逗弄。“怎么不能,你让神佛休息休息不行啊。”他的声音渐高,引人看过来。我扫过他们的脸,见他们面露诧异,不知在惊讶什么。再看逢春,他已收起笑。笑容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剩下的河灯让那日苏和几个火者放掉。师父还在翻经厂等我回去,逢春要夜值,他送我们到东华门。走出去,回头望一眼,逢春站在高墙内,小小的一条。“……今日多情人一见了有情娘,著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诶!说了不能喝酒!”小邬握住小唐的腕子,把酒杯拿走,放下一杯刚滚好的茶,“喝这个。”这一年小唐外差回来,受了伤。小邬不让他喝酒,给他煮热茶喝。小唐顺着他,喝了茶,虽然看起来并不情愿,“我怎么听说,万岁爷要派人去采办啊。”“不是听说,是确有其事。”逢春抓一把豆子吃,嚼得咯吱响,“已经定好人了,程伊。”“怎么回事儿啊,北边是暂时消停了,南边还打仗呢,年下又要上贡,还要采办。阁老也不劝着点儿?”“阁老再劝,程伊非采到后年不可。”“哦,万岁爷又使性子啦?”“没办法啊,谁让他是万岁爷呢。不过万岁爷有别的打算。”小唐和小邬齐齐看向他,问什么打算。逢春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不告诉你们。”有点骄傲,有点得意,为着只有他知道万岁爷的事。我端茶喝一口,吃糕点压一压苦味,可惜不巧,拿的山楂糕,甜味没尝出来,尽是酸的。这出戏没唱完,小邬就要走。“走这么早?”逢春问。“还是早点回去吧,家里有人等啊。”小唐笑,“成家了就是不一样。”“内人,有喜啦,早些回去看她。”小邬起身,拍拍小唐的肩,“可不能喝酒,否则下次再伤着,我可不给你包扎。”小唐拂掉他的手,还在笑,“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小邬也笑,看向逢春,“逢春,你那药,我配好了,记得让人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