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一截柳枝甩。甩着甩着,没了动静。我知道他在打盹儿,心里松一口气。贪恋他一句话也不说的时候,这使我耳根清静,心和脑子都清净,像挺过一场狂风暴雨后的松树,耸立着,叶子被洗刷地锃亮,比之前更显精神……如果没有他身上的香味的话。这味道重,香得像富贵人家的妇人,等人走有半个时辰,这味道还没散。他时常来,我与他日渐熟络,他越发嚣张跋扈,毫无理由地管束我:允准我和男人说话,和女人说话,和孩子说话,唯独太监不行,除了老祖宗就是他,不能再有其他太监。我没放心上。一日见我与一个小火者攀谈,他暴跳如雷,一把推开小火者,指着我说我不讲信用,说我是个负心汉。我不恼,反笑起来,心想我几时答应过他。他一跺脚,独自坐在台阶上,抱住腿,下巴抵着膝盖,闷闷不乐。坐在他旁边,歪头看他,哪知一滴泪挂在脸上,徐徐往下落。“多大点事儿,何至于哭,日后我再不和他们说话就是了。”脑子一热,我着了他的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只能认命,“我说的。”他抹一把泪,拉住我一角僧袍,低头不看我,轻轻地说:“和尚,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给我念一段经,烧一炷香?”腊八节。蓝紫色的天。一指厚的雪。大黄灯笼。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小心拎食盒,给香客送粥,不是接济,是为图个吉利。最后一个才要去老祖宗的私宅,拐进胡同先遇到一个雪人,青紫色的脸,险些让我打翻食盒。我放下食盒和灯笼,走近探他的鼻息。已经冻死了。早见过死人的,各种死法,冻死的,病死的,打死的,并不害怕。在旁念一段经,鞠一躬,走到老祖宗的私宅外,听见里边的笑声,叩响角门,望一眼那个雪人。火者来开,接下灯笼,迎我进去,声音里还有薄薄的笑意。跨过门槛,走进长廊,精致的宫灯亮着,八仙过海,孙猴子……一眼望不到头。“和尚!”青色团子跑过来,朝我头上扔一把雪,翻进长廊,跺跺脚,抖落长靴上的雪,往手心里吹热气,搓两下,“冷不冷?要不要喝碗热茶?”他突然来握我的手,“你一个光头,身上这么暖和啊。”说话引我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