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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你下边应该多穿点，腿暖和，身子才能暖和。”我对他说。他瞪我一眼，嫌啰嗦。明明就是他的话更多！我气恼，不再开口。滴水声越来越密，踩水声，谈话声。逢春的眉目越发清晰，桌上的烛火已没了用处。有人敲门，是来找逢春的。“和尚，我该走了。”逢春提醒我，他总不肯叫法号。松开早暖热的脚，我说：“我法号无生！”“晓得啦，和尚。”逢春笑着挪到床沿，穿上鞋，像只雪球滚走。收拾棋盘，重新叠好棉被，翻动时，似有若无飘着玉华香。买一本棋谱，得空时便钻研，深夜里挑灯看，不够，还要拉着师兄下棋。自认为棋艺突飞猛进，倘若逢春再来，必不会说我笨。十五的时候没来，下一个初一这天，也没见到人，渐渐将棋谱搁置，每日都是抄经文。待柳树发芽，那抹青很应景地出现在寺里，却不和我下棋，趴在桌上要休息，他合着眼，向我抱怨太子爷。说太子爷顽皮，不认真做功课，经常惹阁老生气。阁老训斥太子爷也就罢了，他也要连坐，谁让他是伴读呢。太子爷不愿意抄书，又怕阁老向万岁爷告状，于是都推给他。隔三差五就要熬夜抄书，总也睡不好。又说起侯爷和御马监的太监，教他们骑马射箭，现在还双腿酸软。“那今日怎不休息？还来这里干什么？”我问他。“和你说说话。不知道找谁抱怨了，你别跟别人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他威胁我。我故意问：“什么好果子？”他摆摆手，无意再和我开玩笑，“让我先睡一会儿。”刚开春，怕他受冷，我关上窗，脱掉僧袍披在他肩上。我抄经。他睡觉，醒来就要走，不肯多聊几句，是个大忙人。大忙人也有空闲的时候，说要带我去何记，一个糕点铺子，在明时坊的一条幽深的胡同里。太子爷最爱吃这家糕点。店铺很小，糕点精致，价钱昂贵，一锭银子也买不多少。逢春每一类选两个，和我坐在石阶上品尝。他问我味道如何。我说一般。“你真是挑剔，太子爷说好吃的东西，你说一般？”是真的一般啊。好吃是好吃，多吃几口就会被腻到。难道太子爷的话就值得所有人去信奉吗？“只是不合我的口味吧，剩下的都给你了，你都拿走吧。”我说。“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喜欢粗茶淡饭。”带着一丝愠怒，不知愠怒从哪里冒出来。逢春便带我去吃素面。从一锭银子也才能买一包的糕点，到几枚铜板就能买一碗的素面。“不要了。”我拉走他，不想他迁就我，“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我说过了啊，我喜欢吃粥，各种各样的粥。”于是回到寺里，我做一锅山药粥，加一些糖搅拌，和他一人一碗，坐在厨房里吃。他吃得依旧慢，伸直腿，晃动脚丫，好像这碗粥是山珍海味。有师兄闻到味道，也来分一碗，说我们在这里吃独食。吃完，逢春给我银子。我诧异。他说是买粥钱。我不收。“你必须收！”他强硬地抓住我的手，要把银子放在我手心里。握紧拳头不肯松开。我说：“一碗粥，有什么可收的，你要想吃，我天天都能给你做！”他笑着看我，“然后你就会被你师父臭骂一顿。”“不会，又没有浪费食物，不会骂我。”“你真不要？”他晃着手里的银锭。“不要。”“那好，那以后可别说我欠你什么。”他收起银子。我从没这样想过！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更觉委屈。他没察觉我的心情，望一眼天色便要走，那轻快的步子踢开衣摆，仿佛踩在我心上，一脚接着一脚，不让我喘口气。荡起的尘土是我心上飞溅的血。我问师兄，逢春为何总来找我。“他是太监啊，当然跟和尚亲近，看你和他年纪差不多吧。”师兄趴在床上看书。“太监为什么要跟和尚亲近？”“做的亏心事太多，希望和尚给他超度。他们也没有子女，就想让咱们帮着上香念经烧纸钱。有钱人都这样，更何况是太监呢。”桌上的烛火跳动，一滴烛泪滚落。逢春身上多一枚玉佩，说是太子爷送他的。他解下玉佩，问我好不好看。花鸟镂空玉佩夹在我和他中间，零碎的阳光照拂他微笑的脸。不知道该看他还是看这枚随风晃动遮挡他脸的玉佩，总归都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