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长大了嘴。
长那麽大,她这是第一次肉眼看见星河,耳边的木柴还在燃烧着,时槿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是真实的吗?"
她怕是祝庭造出来骗她的幻觉。
"是真的。"祝庭很确定地点点头,又说:"处理好入营相关的事情以後你就可以请假回家看看了。"
时槿为了更好看清眼前的景色而躺了下来,地上的草扎得她脖子有些痒,她也没管,因为现在她整个人都好像睡在星河里了。
她又反反复复问了那个问题,心里有了些自己觉得不太可能的答案:"祝庭,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有点不真实。"
少时情谊在她看来并没有那麽值得惦念的程度,那麽多次下意识对她的袒护,时槿想不明白,某一个瞬息会联想自己生命里只借助知识树和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的喜欢和爱,那些关于爱的史书盛大却让听说者觉得虚无又空白,于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理解。这件事会发生在祝庭身上就更不可能了。
时槿可以爬树可以烧火,在训练过後也可以勉强面对异种地战斗,但对于喜欢是什麽,她十七年的人生里一片空白。
祝庭这一次虽然没有说话,但伸出手,虚虚托着她的手腕引着她的手到自己心脏处。
时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
祝庭垂着眼看他和她短暂碰触到一起的手,少女纤细的手腕看起来脆弱又易折,但他知道这个女孩身上有比所有人更多的韧性,草木一样的生命力。
他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道扇形的阴影,颤动了下说:"看见你哭,我也会难过。"
"这里会疼。"
时槿从手腕的脉搏触碰到少年沉沉但似乎有些快了的心跳,有一种种凭借自己的呼吸丶血脉感触另一个人的奇妙,她睁大了眼看着祝庭,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有些急促。
喜欢是心脏痛吗?
时槿突然想到了离开塔纳托斯时感觉到的祝庭好像在哭的那瞬间。
但她很快地被白天自己躲枪时那样的头疼引开了注意力,疼得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祝庭拉过她的手问她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时槿却看见了另一个画面,画面里不是森林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的大雪,白色铺天盖地的场景,祝庭也是这身黑色的长袍,自己也是这样把手伸到他心脏的地方。
地上的血像玫瑰花一样在雪地里绽开。祝庭全然不觉一般地唇齿开合,嘴角还带着和现在差不多的笑意,眼里是全然交付的释然和——
爱。
时槿在头疼和大雪森林交错的场景里勉强看清了祝庭的其中一个口型。
“时槿!”一个清晰有力得把她唤回来的祝庭的声音出现,眼前的场景如同镜子破碎一样散落一地,露出本来的面貌。
时槿还沉浸在几秒前的幻觉里没回过来神,她眨眨眼看见了神色焦急丶一身黑衣有些破损的祝庭,他身上有很多细碎的像被尖锐利器刮伤的口子只堪堪止住了血,额头还有些细汗,狼狈得不太像祝庭。
时槿被那些伤口惊了一下,接着她视线上移,看见有钟乳石的洞顶和巨大的粘在上面像悬挂了一个灯罩的蘑菇头。
蘑菇头?
她震惊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这种大蘑菇不止一个,鲜艳的颜色几乎让整个山洞都亮了起来,这会明显被人砍断了一样从根系处断开,细看祝庭的头顶还有蘑菇的菌盖上的碎屑。
时槿敲了敲自己脑袋,试图把好像坏了的脑子敲好。
不敲不要紧,一敲她发现自己头发上一头的菌丝,这会还缠绕到了自己手上,黏糊糊的,跟在塔纳托斯发射塔里一样。
这个蘑菇好像还是她刚才自己烤来吃的。
一个黑背的小动物一下子跳到她身上,还没等砸她一激灵就被祝庭提着尾巴抓起来了,时槿看着同样很着急的花栗鼠,反应过来这好像才是真的现实。
祝庭见她回过神来些才终于舒了口气,神色严肃:“这是幻菇,会用菌盖把人脑覆盖住然後制造幻觉,人要是迷失在幻觉里醒不过来就会窒息而死变成幻菇的食物。”
“你刚刚是做梦了吗?梦到什麽了?”祝庭不无担忧地问,因为他看见时槿醒来时脸色也很不好看,不像是做了什麽美梦的样子。
——看见你哭,我会难过。
时槿脑海里被这一提醒翻出刚刚幻觉里的祝庭说的话,她看着现实的祝庭快速地眨眨眼,祝庭因为要来叫醒她的缘故而和她距离很近,体温都要传递到她身上了。
幻觉里的心跳这会撞到了现实里,她心如擂鼓。
祝庭用目光疑惑地催促她,见状又很贴心地补句:“是不好的事就别想了……”
“火烧云。”时槿突然开口说。
梦里的一天不过是现实的须臾,时槿躲避祝庭的呼吸和目光时看见外界烧得赤红的云朵,夕阳在抚摸单膝跪在她面前的祝庭的背脊,晕红的光在帮忙掩盖时槿红了的脸颊。
祝庭明显没听懂,眼里难得出现了更多的疑惑。
时槿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句:“就是云,火烧云,很美。”
她接着很快地转移了话题:“你怎麽找到我的?这麽多伤,怎麽搞的?”
前半段是为了扯开话题,但後半句时她皱紧了眉头,难以想象除了异种什麽东西能让祝庭看起来伤得那麽严重。
祝庭像是早就预料到她要问什麽,从善如流地把栗子抓起来说:“它来找我的。伤都是表面伤,刚刚切幻菇时候被菌丝割到的,不是什麽大事。”
时槿撇撇嘴,看着活蹦乱跳的栗子觉得也很有可能,然後又看了看满地的巨型蘑菇头,感觉自己倒霉透顶:“这森林怎麽还种这种东西?”
祝庭还没有回答,一个高大的穿着精致的西服的青年就走了过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贵族做派,他走到两人面前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抱歉的姿势:“你们好,我是普伦勒的校长青尧行。”
青尧行长相看起来很斯文,看着一地的蘑菇狼藉和约摸十几岁出头的少年人,天衣无缝的表情有些僵了僵地说:“这里是我们基地生物研究所的一块培育基,不是用在考核里的,不知道怎麽被你们闯进来了,这是我们的失职。”
祝庭站起来,还算恭敬地低了低头:“老师。”
但下一句话却剑拔弩张起来:“设定这样不符合保护学员生命安全准则并且甚至可能危害这场考试学员的考核,是哪个老师打算让这一批刚刚经历塔纳托斯的人都给森林当肥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