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1
如果要将所有的一切从头开始,将错轨的时间归位,拉回到最初的一幕——
那应该是个雨天。
细雨黏稠又持续地从窗外落下来,胚胎体外培育的婴儿从恒温无菌的医疗舱内睁开第一次望向世界的眼睛,看见的既不是父亲也是母亲,而是窗子上一滴滴落下的像眼泪的雨。
她看得呆了,甚至没有像普通婴儿那样啼哭,让赶来的医生护士误以为她是不是有什麽疾病而着急地拍打检查半天,一直到这个小婴儿如其他人一样发出哭叫才松口气。
窗外沐浴在细雨里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声势浩大地举着旗帜游行,旗帜上面“探索人类生命新边界”“允许推行星轨计划”一类的红底白字被雨浸湿,人群的口号倒一声比一声高,好不热闹。
再远处些的哥特式天主教堂富丽堂皇,尖塔高耸,雨滴滑落在印着圣经故事的彩玻璃上,辉映着旁边用白炼金修筑的白色大楼群,那里因为在扩建而有好几处围上了禁止入内的围栏。
婴儿在啼哭,而世界在跃跃欲试地发出渴望重建的声响。
这是主城01号中央城十九年前的初夏,雨天,一个在出生後的例行检查就被确诊超忆症的女婴来到这个有秩序的混乱的世界,用眼睛和大脑记住了周围的一切。
她的出生对父母而言是突如其来的,以至于看护的医生护士打了好几遍电话才联系上这两个从决定体外培育婴儿後没来看过几眼的夫妻。
婴儿睁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大人忙忙碌碌,肉嘟嘟的手在空中试图抓头顶的照灯。
一通电话向她父母解释清楚他们女儿出生了以後,那边一阵杂音後这个婴儿的名字才被确定下来:时槿,木槿花的槿。
据说是因为时知津当时正好看见了研究院的木槿树开了几朵,想着寓意不错又正好是个女孩,名字就这麽敲定下来了。
时槿对于3岁以前的记忆几乎都是那个环境舒适又宽敞的医院暖白色的墙,柔和粉色的婴儿室,眯着眼笑来逗她玩的护士。她从小就没有其他小孩爱哭,又很聪明,给照顾她的护士们省了不少事,自然更讨大人喜欢些。
就这麽从牙牙学语到了扶着墙学走路,那扇熟悉的属于她的单人房的贴着彩虹的粉色小门外出现了一对陌生男女,两人都是一身白大褂没来得及脱下的模样,男人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绿眼睛,女人有一头茂盛的和她一样的棕头发。
“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和她最熟悉的护士把她拉到那两个人面前,看着有些害怕生人的小女孩说。
时槿抱着个兔子状的布娃娃,一双大眼睛里闪着疑惑和不安。她用依赖的眼神看向旁边的护士,然後用力地摇摇头。
护士却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把不情不愿的时槿丢到了父母的怀抱里。
被安榆抱着离开熟悉环境的时槿看着逐渐远离的粉色小门丶护士和暖白色墙体,伸出小手扑腾着想要自己下去走掉,无声的眼泪从一双大眼睛里掉出来。
她一直是一个不爱出声的孩子,连哭泣都静悄悄的,医生和护士轮着给她做了好多检查判断她声带那些没有问题才放心许多。
于是一直到眼泪浸湿了安榆的衣服,安榆才意识到她在哭。
“哎呀,为什麽要哭?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爸爸妈妈呀。我们现在去住大房子,不哭了哈。”安榆明显没有哄孩子的经验,生硬地说道。
时知津皱着眉头来擦小女孩的眼泪,同样不知道怎麽哄孩子。
主城又是一个夏天了,两个年轻夫妇焦头烂额地抱着个哭不停的孩子往家的方向走,许多路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里,时槿感觉抱着自己的人脚底下迈出的步子大了很多。
为了重建孩子对自己的信任感和依赖,时知津和安榆把工作上的事情放到了一边,陪时槿在主城的一座属于他们的大房子里紧密陪伴了半年多。
托了超忆症的福,那段记忆在时槿记忆里仍旧清晰得像昨日发生的,她记得那是段很快乐很幸福的日子,时知津会变出各种稀奇的小东西让自己开心的同时让她见识到了现代科技的魅力,安榆则是做着个较严厉的母亲形象,但总的来说对她仍旧是亲近友好的。
半年的相处让时槿融入了这个家,也接纳了他们是自己父母的事情,不会再吵着回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