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任你是信任你最多受点轻伤回来,不然我们就一起面对,没必要你一个人逞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说完这句话就把祝庭衣领跟扔垃圾一样丢开,转身走到楼下的卧室里“砰”地关上门。
留祝庭在原地愣神。
栗子也被时槿带走了,没了叽叽喳喳的人和鼠的控制室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就像平时自己待的房间一样。
祝庭後知後觉地觉得这次伤口的确有些疼,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麽时槿那麽生气。
"你听说没?又有人被海厘折腾死了,昨天和我们一起训练那个女生。"沈黎鸢蹲在花园的墙檐上,笑吟吟地对刚从检查室出来的祝庭说话,露出的虎牙和随意的语气有种天真的残忍。
祝庭没接腔,淡淡地点点头,在墙边仰头看他,脸色比平时苍白一点。
沈黎鸢"啧"了声跳下围墙,自觉无趣地走开,懒洋洋的声音说:"无趣。"
白色大楼里人很少,从星轨计划改造异人类而来短短五十年就更新换代了七代人,祝庭这里是第七代,和他同龄的总共也就三十多个人,上一代的是他早逝的母亲袅晴和沈黎鸢的父亲沈清严丶现任楼里最高话语权的祭司海厘和其他几个还活着的前辈。
造梦者从出现以来便作为星轨计划最成功的一个项目冷酷无情地推进,除了像祝庭说的那样给人们造短暂乌托邦式的服务就是当作战争机器一样培养,他们拥有更快愈合伤口的体质于是从小就有人为了获得数据而在实验室给他们制造大小不一的伤口,然後不用药算每个实验体恢复的时间。
最严重的那次祝庭记得是十二岁时,穿着白大褂丶还是政府要员的父亲少数几次来探望他,然後亲手用沾了塔纳托斯异种的病毒的刀捅进自己的腹部,他甚至觉得听见了体内内脏破裂的声音。
很疼,祝庭眼里都淌下生理性的眼泪。
"乖孩子,忍一下。"他父亲说。
他被束缚在实验室中心的椅子上,就这麽隔着一个透明的落地窗看着祝其衍和忙着记录他体内变化的实验人员,祝其衍并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只是欣赏艺术品一样观察他伤口发生的变化。
整整两天两夜祝庭的伤口才恢复些,然後才被大赦一样放出去用药。
几天以後祝其衍带着这些数据获得了科研界最高荣誉的华尔顿奖,名声大噪,为後来他登上维格亚党首相的席位铺上一块高高的垫脚石。
那之後他的痛觉神经就没那麽敏感了,再痛也能平静地受着。
至于那些痛觉灵敏或者经受不住高强度训练和这样的实验的同龄人,早就死的死疯的疯离开得差不多了。
其实掌管白色大楼的追梦者一族最开始也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只是更愿意奉献自己的人类,最开始的夙愿也不是为了培养战争机器,只是单纯的想给人类造个乌托邦和探寻人类极限而已。
可是人心难料。
时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那麽生气,可能是头一次见那麽无所谓自己身体的人,又或许是她并不想一路以来被祝庭那麽照顾着。
她好胜心犯得莫名其妙,这会在床上滚来滚去半天又觉得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那是刚刚救了自己的人哎,她还那麽不知趣地把人家骂了一顿。
时槿坐起来,看着安静睡去的栗子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去说清楚顺便道个歉吧。时槿一向便是想到什麽就立刻去做的性子,当即就坐起来往楼上去。
二楼的控制室没人,卧室的铝合金门虚掩着,她悄悄探头看了看里面。
祝庭和衣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就很沉地睡着了,眉头皱着,好像在梦里也被什麽天大的痛苦侵扰着一样。
时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又鬼鬼祟祟在祝庭床边蹲下,然後伸出手伸出手轻轻把祝庭皱着的眉心抚平了些,祝庭好看的脸看起来睡得安稳很多,她很满意。
後知後觉地又有些红了耳朵。
时槿第二天是被外面的光亮醒的。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旁边早醒了的花栗鼠跳到她手上焦急地“吱吱吱”,不知道在比划什麽。
时槿看了眼时钟,距离昨晚祝庭回来不多不少过了七个半小时,距离发射塔出口开啓的时间只剩一天了。
他们昨天一场恶战後祝庭和她说好只睡五个小时,但她睡太死醒了後发现早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了。
祝庭不能是自己走了吧?
她有些惊慌地把栗子抛到自己肩头就往二楼跑,看见祝庭还睡着时松了口气。
但接着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祝庭叫不醒,时槿都上手摇半天了人也没动静,然後才发现祝庭又跟昨晚一样皱着眉,额头还有细汗,连脸色都苍白不少。
时槿摸了摸祝庭的额头,温度并没有什麽异常。
祝庭紧闭着眼,嘴里突然说了句:“祝听潮……”
“什麽?”时槿没太听清,但不管她再怎麽追问祝庭也再没什麽动静了,脸色像陷入了很深的梦魇一样难看。
时槿学着之前自己生病时候祝庭照顾自己的样子给他喂了点温水和看半天说明书搜寻到的能够治相似症状的神经类药,一通忙活下来祝庭起码没有一直冒汗了,脸色好了些。
但还是没有清醒的征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自己也有些不舒服,心脏不规律地突突跳得疼。
时槿走到窗户处想观察下外面状况怎麽样,想着要是祝庭一直不醒自己也得带着他走。
站在窗户那向外眺望的女孩看了眼,又低下头擦擦眼睛再看了下,重复几遍以後她才确信这的确不是自己眼花。
满地的白色蛛网一样的絮状物填满了整个街道,甚至攀附到了楼房的表面,在倒塌的钢架桥上像缠绕绷带一样附着着,异种不知道都去了哪,废城安静又空荡得像来到了某种大型动物的窠臼。
时槿被惊得退後两步,後腰撞到木桌上。
她“嘶”的一声看了眼木桌,发现那上面也有了相同的白色絮状物。
桌子腿丶天花板丶地板角落。
世界都被这种白色侵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