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短假结束,温堇禾照常前往崇玄馆读书,只是今日在临走前,远远见到馀旧急匆匆赶来,怀中还端着一块木匣子。
馀旧将木匣子交到温堇禾手上,郑重其事地说这是裴使专为她挑选的,还望温姑娘喜欢。
她掂了掂那块匣子,并不算轻,匣盖上贴着一张窄长的纸条,上面是裴因清峻的字迹。
偶见此衣裁制精巧,与阿禾甚是相宜,特赠予阿禾,愿称得阿禾心意,心生欢喜。
温堇禾捏过那张字条,轻轻打开了匣子,一件做工精巧的雾青锦衣静悄悄躺在里面,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抿了抿唇,一抹不经意的浅笑悄然爬上嘴角,托馀旧向裴因道谢後,便摇摇晃晃去了崇玄馆。
馆中一切照常,只是靳方夷告假几日并未授课,取而代之的是从镇妖司抽借来的新祭酒。
温堇禾独自一人藏在演练场的角落,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木剑。徐青屏一行人自她身旁走过,叽叽喳喳的声音顺势飘进她的耳中。
“这几日浑身瘙痒,去看了大夫仍旧无济于事。”徐青屏抓耳挠腮,鬓角已被抓出了道道血痕,“奇怪的很,不知害了什麽病。”
“青屏兄,不若传宫中太医令诊治,寻常大夫怕是医治不得你这病症。”一旁的白面小生附和道。
温堇禾稍稍侧目扫了徐青屏一眼,只见他後脖颈处隐约爬满了条条黑线,逐渐蔓延至耳後,甚是可怖。
她心头一跳,转身凝向他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新来的祭酒不算严苛,稍稍讲了几句便放任馆生们自行修习。
温堇禾寻了处清净之地,半靠在石头上乘凉,看着远处叽叽喳喳的人群,忽而生出寂寥之感。
裴因不在,竟觉得有些无聊。
她长叹一口气,擡手挡住从树梢中漏下来的日光,眯了眯眼。远处哄闹声不止,忽而有声尖锐的惊呼响起,闯入温堇禾的耳朵。
“青屏兄,你这术法简直是一日千里,是得了哪位大师的真传?”
温堇禾循声看去,只见徐青屏立于人群中央,手中捧着一团愈烧愈旺的火焰,可细细看去火中却透着缕缕黑气。
眼见不对,她一个翻身坐直,死死盯着徐青屏手中的火焰。
御火之术本不该羼杂邪气,而几日不见他的功法却突飞猛进,着实令人生疑。
她不由得朝人群走近,想要看清徐青屏的底细,却听到他接着说。
“若说真传,倒还真有。”徐青屏一脸得意洋洋,高昂着头,像只胜利的公鸡,“有日在梦中见到只栗鼠,是它传给我提升功法的法门。”
“嗨呀,青屏兄何苦诓骗我们?”
“我们也没想着偷师,这就是徐兄不仗义了。”
“说的是,区区一只栗鼠怎会有如此深的道行?”
听闻此话,周围人群一哄而散,吵闹着嫌徐青屏满嘴胡话,留下他一人气急败坏,无论作何解释也无人信服。
只有温堇禾顿住了脚步,也只有她清楚徐青屏口中的栗鼠究竟是何物。
细细算来,栗鼠早在话本幻境中就被她一刀毙命,而徐青屏能被栗鼠盯上,也只有在收服藤妖时才可实现。
只是令她疑惑的是,靳方夷为何会将他牵扯进来?
温堇禾站定在徐青屏面前,垂眸看到他手腕内侧有道极深的疤,忽而想起那日在藏书阁中,他偷走的禁书。
若她记得不错,腕中的疤痕便是他用血来供养邪法,以此修习禁术。
只是有朝一日走火入魔,便是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见温堇禾始终盯着自己不发一言,徐青屏浑身不自在,刚想发作,就看到她掀了掀眼皮,目中无人地从身旁掠过。
只是擦肩而过之际,他听到她轻声说了句。
“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天深夜,徐青屏捧着从藏书阁偷来的禁书,眼底透着不可一世的狂热。
他想待到岁考时,定能夺得魁首,这般父亲脸上也会有光,自己也不再是父亲口中的杵臼庸才。
自那日梦中见栗鼠後,浑身功法大涨,如同残肢重又生出了双腿般,他从未感到如此轻松。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的身上溢出,眼尾逐渐猩红,徐青屏却感到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邪气撕扯他的身体,直到耳边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该你上场了。”
眼前一黑,徐青屏闷头倒在了桌案上。
夜色静谧,偶有冷风掠过树梢,响起婆娑之声。
徐青屏仍旧一动不动趴在桌案上,体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响,像是小虫啃啮的声音。
指尖长出簇簇黑发,只向外探头一瞬,便又缩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重新睁开双眼时,眸中清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恰如深渊。
可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仿若方才的种种皆是静谧夜中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