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几阙(3)
自长公主府离开之际,日已西匿,天光渐晦。
街衢小贩皆已撤肆,巷陌寂然,只馀下风声萧萧。
裴因翻身上马,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有些摸不清母亲在朝中究竟是何等身份,细细想来,母亲的话语间总带着隔岸观火的意味。
若仅是看客,那诸事便无所难解,皆可从容应之。
可若是仇敌,便是进退维谷,早晚一日会势成僵局。
思及至此,裴因只觉胸中闷堵,长叹一声後握紧缰绳,一路笃笃而行。
霜露寒凉,他只着了件单薄的外袍,不多时便觉钻入骨缝的冷意,适才缓过神,擡头望向四周不禁怔愣。
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温堇禾的宅院。
彼时月色铺洒而下,青瓦房顶之上笼着一层银辉,裴因扯住缰绳,循着朦胧月色看去。
只见温堇禾盘坐于房顶,衣袂随风而起飘飘若仙。她掂起手边的酒坛,时不时仰首举觞,摇摇欲坠的模样仿若周身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教人瞧不仔细。
愿化檐上雪,与卿共长夜。
不知为何,裴因脑中兀然而出这一句。
他轻笑一声,飞身越起,来到温堇禾身边。
自按察司回来後,温堇禾便一心候着裴因回来。
平日里散衙後他就会来此处寻她,可今日独独等到了入夜,他才姗姗来迟。
温堇禾不经意间瞧着裴因的脸色,他虽遮掩的极好,可她还是从细枝末节处嗅到了反常。
“来一杯?”她状似无意提起手边的酒壶,朝裴因扬了扬,“虽不敌崇玄馆的三勒浆,但还不错。”
裴因接过酒顺势坐了下来,未等整理好衣衫就听到温堇禾懒洋洋的声音。
“说吧,发生何事了?”
温堇禾擡手与他碰杯,端着脸颊好整以暇望着他,眸中无半分事发突然的慌乱。
裴因浅啄了口酒,稍稍润下喉,见她一脸泰然自若的模样,便开口道。
“我想,你对那些毁谤之言多少有些耳闻。”
温堇禾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自那些高僧方士入京後,城内便兴起扰乱民心的谣言。”裴因缓缓而道,“传闻祭天大典之日,便是妖邪现身之时。”
“藏在暗处的夜磨子终于蠢蠢欲动了。”温堇禾嗤笑一声,她早该料到靳方夷那些人不会坐以待毙。
“不止如此。”裴因转身朝向温堇禾,神色肃然,“谣言散布之广,传播之深远超我们所想,如今已到了大肆盗印话本的地步,而在那些禁书中提到了九年前妖鬼祸乱的真相。”
温堇禾莫名觉得有些不妙,这些毁谤之言来势汹汹,看似是朝师父而来,可听这言语中的走势,倒并非她心中所想。
“大肆敛妖为真,炼妖也是真,只是禁书中将罪魁祸首污蔑为薄氏一脉。”
裴因凝望着温堇禾欲言又止,今日查抄禁书时,看到上面的字字句句直指温堇禾的亲故,只觉心疼。
他顺藤摸瓜一路查抄至榷场,可当直抵盗印的老巢时,早已人走茶凉,不见踪影。
“如今坊间皆传闻,薄氏一脉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如此便不奇怪为何九年前将薄氏······满门抄斩。”裴因蹙了蹙眉,擡手覆上温堇禾的手,张了张嘴只觉方才的话太过残忍,“而且,还提到了你。”
“靳方夷的手笔,一贯上不了台面。”温堇禾讥诮一笑,摇摇头,“说吧,上面如何编排我的?”
“······说薄氏有一女,九年前侥幸逃脱,如今人就在长安。”
说罢,裴因心中泛起莫名的恐慌,他紧握住温堇禾的手,言语恳切。
“此事来势汹汹,或许背後不止靳方夷一人,可不管他们是谁,都是想将你逼入绝处。”他朝温堇禾挪了半寸,带着近乎恳求的语气说,“不若,我先将你送出城,待风头过去,再将你接回来。”
听过此话,温堇禾摇摇头,只说了句。
“我不会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