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垂下头,不知在思考什麽。
“如果您没有考虑好,也不必着急,总之,时间还是有的。”
临平抱着小宝转身要离开。
幸芝没忍住,走下木梯,小宝似有感悟般,忽然擡起头朝幸芝方向招手。
临平亦是擡头。
昏暗的角落处,只有一阵浮灰惊动。
再无其他。
“那个,小宝,能让我抱抱吗?”
母亲张开双臂朝向小宝,临平後退两步,沉下脸色将小宝整个护在怀中。
“绝无可能。”
母亲并不生气,仍是举着双手,佝偻的腰身尽量站得笔直。
“百年之後,这些都是要留给小宝的。幸芝没了,小宝是她的骨血,你不能不让我亲近。”
“法律上,梅姨才是他的外婆。何况,你想做什麽我心里清楚。”
临平朝同行的律师点点头,对方收起桌上文件准备离开。
“别动!给我放下!”
母亲嘶吼着,想从律师手中将文件抢回,奈何她的体力尽失,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她跌坐在地,指着临平道:“你当心她做鬼也不放过你。”
临平面色微凉,眸中戚色一闪而过。
“但愿吧。”
幸芝胸口一痛,回过神时临平早已离开。
母亲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膝盖,动作迟缓却力道十足,像是要将膝盖拍碎。
下定某种决心,母亲关闭店门,她将头抵在门窗上,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祝祷声夹杂着古老的方言。
起初只是小声诵读,一点点缓慢地提高声调,到最後竟是高声吟唱。
幸芝没来由有些害怕,她躲在阿元身後,低声问:“阿婆,阿娘要做什麽?”
阿婆手中的烟似香火般袅袅。
她哼了一声道:“她要给你做灯笼!”
阿元说完便消失在幸芝眼前,同时也带走室内的光亮,在昏暗和迷蒙之间,母亲的吟唱终于停止。
茶餐厅变了模样。
玻璃门窗已然消失,幸芝置身在方寸片瓦之间,手腕粗细的原木垒起的墙壁,芦苇编成的卷帘……
来不及夯实的泥巴地面错落着布满脚印……
母亲提着一盏破旧的木质灯笼,重回青年模样,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蓝色迪卡上衣下挺拔的脊梁……
她脸上挂满泪痕,前襟处溢乳印成的湿漉宛若盛开的莲花。
她口中不断嘀咕着什麽,将倒地的长梯扶起,撑过头顶挂在横梁上。
顺着她的动作,幸芝瞧见横梁上有个瓦罐,倒扣在黑色的木框里。
母亲攀爬上去,将瓦罐掀开,里面是个赫然蜷缩的婴儿。
没有气息。
甚至没有五官。
像是一团白肉,只是伸展着四肢证实他曾经的模样。
母亲提起“它”的脚踝,拖拽着爬下木梯。
“它”被放置在条凳上,干瘪的颅内和腹腔显然被人处理过,幸芝再也忍不住,捂住胸口一阵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