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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内茫然四顾,待看清幸芝的面容,才忽然道:“我方才是睡着了吗?”
“没有,估计茶水饮得多些,寻常也有人这般醉茶。”
幸芝撤下茶盏,复又开口道:“那日河下所见到底是何物?竟生生吞了那些生灵。”
司内揉了揉眉心,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有如何想不起来,遂答到:“我们查了,并非寻常精怪所为,只是殡仪馆藏尸,偶尔得了机缘异化,不知饥饱为祸人间。那东西,我们已经焚烧,至于是何机缘,地府那边也给过说法,只是辛苦娑婆将灵体炼化後送入轮回。”
幸芝点点头,屋外已是入夜,云雨初歇,空气中透着雨後特有的腥膻味。
风暴已然过去。
幸芝点头道:“那便好,辛苦你特意来跑一趟。”
司内跟着起身道:“不麻烦,那我这便回禀师门,就说此事已了。”
“多谢。”
司内转身走出门外,一眼瞧见石阶上的纸袋,约莫有些熟悉,却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快步离开,往巷口走出,再回首时已不见那盏随风摇曳的红灯笼。
他摸摸眉心,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只是如何也想不起,便不再多想,符烬灰落,人便消失在巷口处。
阿吾自暗中现身,他望着幸芝道:“你如今确实胆大,连这种修炼之人的记忆也敢篡改,就不怕他有一天想起来找你麻烦。”
幸芝盯着巷口处,忽然开口道:“你可知他所寻找何人?”
“谁?”
“曾寄生在文春身上的那是赤面狐狸,你说,如果他师门知道他要找的是一只狐狸精,会不会因此感谢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焚香唤我前来?”
“这不是双重保险吗?万一我抽到一半对方发现呢,又或者根本抽不出,他那样的人,心不是一般狠辣。”
阿吾冷哼一声,擡手离开。
文春推门而出,大声疾呼:“我的天,什麽时候下雨了,我的被子还晒在楼顶,阿姊,怎麽下雨也没告诉我一声。”
文春边跑边叫,等到了楼上才瞧见,堪堪她晾晒被子那一角,滴雨未落。文春从栏杆探出脑袋,幸芝就站在小院,笑吟吟地仰头望着她。
司内拜访之後两夜,幸芝又接连送走六位,其中有位老鬼,最大的心愿竟然是看一眼巍峨长城,幸芝找到鬼差,说这一路过去路路节节都是关卡,她又与各路不熟,劳烦鬼差大人跑一趟。
阿吾冷哼一声,领着那位老人打长城上从头飘到尾,直飘得老鬼阴魄不稳哀声不止。
阿吾冷清清地站在一旁,双手抱臂道:“不是要看长城,如此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老鬼收拢骸骨,颤巍巍又道:“鬼差大人,可否再来一次?”
待幸芝得见两位,那老者长跪不起直道此生无憾。
幸芝便向阿吾道谢,他却把头一扭,仍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救护车是午後来的,文春轻轻将小姨搂在怀中,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阿梅。
阿梅。
阿梅小姨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抓紧文春的手,抵死扣在胸前不松手。
“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还能再见她们一面。”
阿梅看向站在小院一角的幸芝,明知时候已至但仍不免挽留。
“阿梅,你听我说,还不是时候,你再坚持一下,你不是说最放心不下来松吗?我这就打电话联系他。”
阿梅摇摇头,似有巨石压在心头。
她喘了几口浊气,眼中挤出丝丝笑意道:“我从前确实怕死,现在一点也不怕了,我就是怕罪孽深重见不到她们。”
便在这时,一双苍白的骸骨穿过文春的臂膀,将小姨紧紧揽入怀中,如幼时哄她入睡般,轻声呢喃。
泪眼模糊中,小姨看不见面容,她只是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手,喃喃开口道:“别让他们救我,我怕疼得很。”
“好。”
幸芝轻声回答。
阿梅沉沉闭上眼睛,明明触感那麽冰冷,她却只觉得温暖,带着些许阳光曝晒过後的气味,弥漫她的整个胸腔。
阿梅死了。
她脱离自己的身体,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任何一张面孔,周围密而不透的墙体,只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容她穿身而过。
那里是泥泞沼泽之地。
阿梅回到小时候,随母亲和阿姊辗转到处求生。泥巴裹腿,碎石瓦砾下艰难行走。这次不同,她只身一人,任凭如何呼唤,声音被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阻挡。
她能听见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