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
“你阿婆杀人要被砍头的。”
这是幸芝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来茶餐厅的食客也说,左右街坊也说,甚至连父亲也这般说。
每当父亲说时,母亲总是咬着後槽牙骂道:“你要感激幸芝留你这条狗命。”
後来才知道,外婆杀外祖时,也打算连同父亲一起送走。是母亲捧着肚子说有了娃娃,不能叫娃娃一出生就没了爹,才让外婆丢了砍刀。
那把砍刀,比外婆还要年长些,是当年外婆领着两个孩子逃家时怕路上遇到野兽从老宅里带出去的。
劈过柴火,也砍过自己的男人。
幼时,幸芝虽然知道外婆杀人,但隐约也能从旁人口中听出几分,外婆杀的是可杀之人。杀人偿命,并不是偿给被杀之人的,而是将自己的一条命还给生他的。
幸芝长大後,翻阅过外婆的卷宗,亦气极败坏骂了三天三夜不休不止。
外婆逃出来後,在东市渐渐站稳脚跟,家里也来寻过,也绑过,腿打折过,膝盖骨敲断过,她始终不肯低头,便是用双手爬也要从那处吃人的宅子的爬出来。
後来进的女人连着生了两个姑娘。
前头又领了人进门,又连着生了个姑娘,这下堵住所有人的嘴。
再好的地,种子烂了也发不了芽。
加上被人举报,惊动了上头,才将门深宅厚的宗族挖土动根的分拔成了几十户。
外婆那户是其中之一,急着要外婆回去顶事,妄图把後进门的女人全推到她一人身上。
外婆不肯,带着母亲和小姨逃进山里。
再出来,母亲已经十七八岁,没读过几天书,很容易被人哄骗,二十来岁便自己做主嫁给父亲。
外婆是不同意的,却知道留不住人。
无论如何也要塞小姨进夜校读几日学。
茶餐厅仍是忙碌,外婆老实,做生意也不斤斤计较,便是有不给或少给的便也自己认了,一来二去,竟笼络住老食客的心。
日子终归要好起来时。
外婆也没动过再嫁人的心思。
老家却擡了担架,将半死不活的男人丢在茶餐厅外,是先头男人染了脏病,家里容不下丢来她这儿。
外婆是做吃食生意的,如何容得下一个染了脏病的男人。
趁着夜色,自己拉着板车将人丢在市医院。
未过几天,男人又摸了回来,趁着夜色,趁着外婆疲惫不堪妄图爬上外婆的榻子。
外婆举着烧火钳将男人打了一顿。
仓皇逃跑之际,不忘一口老痰吐在煎好的茶点上。
外婆动了杀人念头是在某个深夜。
茶餐厅门窗紧闭,却因为沿街老树粗壮,有心人爬树翻窗仍是能进阁楼。
那晚小姨是在家的,外婆便守着阁楼不曾合眼,瞧见他爬上树越过木窗整个人挤进阁楼时,外婆攥紧手里的砍刀,只要他再往前一步。
“我会砍死他!”
阿元如是说。
小姨听见动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瞧见举着砍刀的外婆和木窗黑影下身形消瘦的男人。
“阿娘。”
後来小姨一直说,是自己害了外婆。
小姨的呼唤声惊醒了外婆,也惊走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