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娇大声吼道:“一个两个,你生而不养到底为什麽要生!你想一死了之,你有没有想过小双她才五岁,她五岁一个女孩子要怎麽活!当年,你对我就是那样,从来不管我的死活,你有问过我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吗?啊!我被王胜害了那麽多天,你有想过要找找我吗?你有想过要替我报仇吗?还是说我失踪对你最好,这样,你就不用再被王胜打骂!你为什麽要嫁给王胜!那麽多人,你为什麽非要挑这个个人!”
陈芳垂着脑袋,半天才挤出一句:“没管你,你不也长这麽大了嘛。”
束娇到底年纪轻,哽住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幸芝问:“所以,你来此处,是为了想来讨生养之恩?”
陈芳上前一步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我听闻别人说,你这里可以让我再投胎,我只是想投胎,不想留在这里。我太害怕了。”
“你一个成人身在此间都觉得害怕,可曾想过你留在人世的孩儿,还有早早就来此处的长女。她也才十四岁。”
陈芳辩解道:“娇娇她不一样,她打小就懂事,她就没怎麽让我操过心。至于小双,我死了不会没人管她的,而且,我死了,会有人领养她的,小双那麽乖巧,将来也一定不会差。”
幸芝懒得再多嘴,便让陈芳进门。
陈芳四下打量,只觉得自己穿过那道门,身上的衣裳瞬间就干爽无比还透着馨香。空气中也没了腥膻的霉味,就连里面还摆满了美味的饭菜,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她想拉过束娇打探些此地的消息。可自打她进门,束娇在没看她一眼,从始至终毕恭毕敬跟在那个高挑女人身後。
陈芳眼珠一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娇娇,你帮帮妈妈好不好,你求求人家,让我也留在这里可行,你放心,我能吃苦什麽脏活累活我都能干。娇娇,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在还能帮衬着些,是不是?”
束娇知道,幸芝绝对不会留下陈芳。
她没有说话,像平常一样替幸芝摊开绢册,又将朱笔递给幸芝。
幸芝道。
陈芳。时年三十七,自缢。
生而不养,枉为人母,欺上瞒下,苛待幼童,伏役三十七年,入火坑狱三十七栽,剥皮狱三十七载,入畜生道。
幸芝一字一句念得清晰,起初陈芳还能强撑着听着,待听到火坑狱时,已经瘫坐在地匍匐着爬向束娇。
束娇只是站着,静静的在旁冷眼看着,就像无数次王胜举起拳头对着她们姐妹时陈芳那样,只是看着,直到王胜发泄得差不多时,故意伸手拦一下。
“娇娇,你不能不管妈妈,你求求,求求人家,妈妈不想下地狱,你想想小双是不是,小双不能没有妈妈。娇娇,妈妈求求你了,我不想死了,让我回去吧。”
束娇的眼中蓄满泪水,却迟迟未有泪滴落下。
“本来,你需要在这里游荡个四五六年,等鬼差大人意识到你这桩时,再费个三五年寻你,若是碰巧遇到底下有什麽冥诞寿宴之类的大赦一番,说不定也就那麽过去了。你倒好,费了一番功夫主动找到这里,恰好我又与鬼差熟稔,这便送你去服役。”
幸芝点燃灯笼。
陈芳哭喊着求饶,见这些都起不到作用,指着束娇问:“那王胜呢,这些都是因为王胜,也是王胜杀了你,我也是受害者。我……”
光晕将陈芳罩住,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被动的跟着幸芝,直到走向老槐树下,鬼差阿吾已经等在那里。
枷锁上身,陈芳只缩成一团墨色光点,落入鬼差随身带的背囊。
阿吾拱拱手,转身走进槐树。
束娇终是哭出声,蹲在原地抱紧双膝。
于是,这夜早早闭店後,幸芝又领着束娇回家一趟,房中漆黑一片,连家具也不见踪影,只有那张睡过人的沙发床静静躺在屋子中央。
“小双呢。”
“你看你脚下。”
束娇脚下一根细长的阴线一直延伸,顺着这根线一直到巷口,小双静静的躺在麻婶家床上。他们夫妻俩一辈子只有一个儿子,後来麻婶也怀过几次孩子都没保住。陈芳死後,麻婶第一个将小双接回家中,又因为落户口上学,才申报了领养手续。
“我会将小双关于你们的记忆一点点抹除,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会记起,但那时作为一个成年人,她也许能接受这一切。”
“麻婶会照顾好小双吗?”
束娇有些犹豫。
“会。”
幸芝指了指墙上一角,月光从窗户洒满室内,石灰墙壁上挂着个相框,相框里有小孩的照片,还有夫妻合照,最上面还有老人的遗像,在最角落处,夹着一张冥币,崭新的只有中间一张折痕。
“在她们心中,当时你完全可以出手夺取他们性命,但是你没有,他们会记着你的情谊。”
离开小巷时,天色稍微有些暗沉,月亮也躲在云层後。
幸芝提着灯笼穿梭在城市大街小巷,许是见她心情不错,有胆大的野鬼过来招呼,碰到合眼的幸芝也会给些机缘让他们有机会出现在茶餐厅周围。
直到行至一处桥面,见三男两女支着探照灯,飞着无人机正在拍视频,许是觉得好奇,幸芝便隔着远远驻足围观。
在俗世人眼中,桥上只有他们五个。
可幸芝看到的,单是临桥而立的男孩身上便伏着四只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