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非人者,竟开始学着祂人面那样,靠近她,说的话也比某些人更像人。
她一下反握住那只冰凉的大手,张了张嘴,又收回话头,低下头,做心理准备。
河神顺着低下头去,透过自己略长的发丶薇洛的长发,看向她,“为什麽,阿渊靠近你,你不会受伤?”
“你不知道吗?”薇洛知道抽不出手,便侧过头。面对在这方面懵懂如婴孩的河神,已决定努力面对自己恐惧之事的她语气不由跟着平静。
河神抵上她的脑袋,摇摇头。这通常是寻求关注和回应的信号。
薇洛冷硬的心软了半截,握住祂侧面的乌发,“你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为你曾经的所作所为生气吗?”
河神皱了皱眉,“是,前天晚上磨蹭太狠的事丶还是今天白天……?”
“不是!”薇洛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捂住祂的嘴,太阳xue鼓了鼓。
和河神鬼面相处实在是件特别容易情绪激动的事,尤其是祂这话不经意间透露了一个事情:祂和阿渊是共感的。
抓扯着头发的力道有些大,夷渊眨着眼摇了摇头,被她抽手按住了脑瓜,“别动。”
感受着她温柔的力道,河神竟当真不动了。
薇洛扬了扬眉,“那你说说,上一世,你为何不来救我?”
“……”夷渊捂上她的眼,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惹得薇洛搭手,“睡吧,睡着了,一切都会好的。”
透过指缝,她看见祂下身化作了鱼尾,不知为何,嘴角与先前一样咧开到了固定的角度,占满半张面容,颤动的乌眸里只有她是唯一的亮色。
为什麽不说呢?分明是有爱的能力,却不懂爱是什麽,该怎麽去爱,祂与她才会受伤丶才会迷茫丶才会痛苦。
薇洛慢慢阖上眼,身上一片潮湿丶冰凉,彻底失去意识前,只窥见能占满她整个软床的巨大身影和黑沉乌眸。
不是丶门没关啊!
不是丶这体型不行的啊!
胡想间,单手掌心对掌心,十指相扣。
见她静静进入梦乡,夷渊扯了扯嘴角,从兜里抽出了张黑色勾勒的黄纸,一握碾碎。
现世。
“噗——!”端坐着的天师倒了下去,八剑派天师府一下灯火通明。
有弟子高喊——“快快,请郎中,掌门吐血了!”
而遥远的异界里。
鱼尾颠了颠,薇洛躺靠在苍白劲瘦的胸膛上,带着些潮气的长软乌发枕在她脖间,颈前印记隐隐透着亮。
河神乌眸黑沉,眉头微皱藏着化不开的郁色,拈着发丝克制地落下一吻,“想起太多那些过去对你没有多少好处,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被问者注定不会听见,但倘若夷渊再大着胆子细细观察会,就能发现洛美人垂着的睫毛动了动。
一片漆黑的空间中,她不仅听到了很多,也看见了很多前世与今生的一幕又一幕。
这些记忆构成的“戏”里,有几段是蒙了擦不去的灰的,还有几段是最近和今天新增出来的。
比如,最近想起是前世她与八剑派天师的相见。
“这河神是怨鬼成神,……怨气太强,将它分成了人面和鬼面。鬼面狡诈冷漠丶人面阳光真情,但法力不敌人面,此符驱散恶鬼,自然也能压制鬼面,助你夫君恢复正常。”那老天师说。
关心则乱,那时他们已结为夫妻,但河神连着几天都莫名忙乱,心底的猜疑仍不住往外直冒,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便信了。
如今被捂过眼後,她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譬如,老天师身边剑上的八剑图纹,和稚哀衣领上的一模一样。
比如,那些黄符,无论是黑颜色还是红颜色勾出的符,其边缘的圆圈细看都能构成剑,而细数丶正是八把。
所以,薇洛发现了,原来骗子丶天师丶稚哀,他们都是一夥的,甚至是同一派的,贪图她的印记。
怨鬼想借此穿梭两界。
天师想借此控制鬼神。
可是,她总觉得不对,还有什麽,被遗漏了。
现在的她犹如提线木偶,生活在巨大的谎言之幕里,别人的诉求丶愿望丶渴求绕着她转,而身边的人通通都是戴着人面的“怨鬼”。
从前,她觉得最不该信的是河神。
可如今,生命中对她真话说得最多的竟是河神,无论是人面还是鬼面。
那段位于和老天师对话後的濒死记忆隐隐染上了血色,露出被修改过的些许痕迹。
岸边多了些人。
虽然薇洛还是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但她看清了,在落水那一刻,岸上有令她熟悉的人和物在朝她落下的方向伸手。
是一张满头花白的面容,以及一只直直冲河吠叫的小狗。
其中那满头花白的人与镇河府上的阿爷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千年过去,怎麽会有人一点面部特征都没有改变?
是河神做了什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