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肤苍白,面容周正近乎肃穆,额头有一道朱碧色神纹,不见悲喜,不知欲望。
但是这种如同天边月般的疏离最多保持了十秒钟,这位不知是鬼是妖的东西,在看清她整张脸的瞬间,眼中的宁静被某种诧异撞碎了。
虽然颜新觉得这麽说有点自以为是,但她真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惊喜。
她心想,太好了,看来我背後是大有故事,希望我也是什麽隐世家族多年以来都在寻找的遗産继承人,刚好托付这位来找她。
果然映衬了颜新的猜想,那人仔细打量她之後道:“真的是你!”
颜新大喜!
然而紧接着他又道:“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不对,等等!“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一向是怀着血海深仇的对家才能说出的话啊!
她刚刚背负上巨额负债,遇上有仇的神神鬼鬼更是死路一条,本来就想死,现在更崩溃了,哇哇大哭道:
“都说了一辈子了一辈子的事!父债都不子偿,上辈子就算我挖了你祖坟,我肯定也在地府里劳动改造过了!你还要怎样!”
一想到自己指不定在地府里油煎了多少年,颜新顿时更心酸了。
然而这位便宜仇家看起来有点涉世未深,凭借少得可怜的人世经验,对她这段话大致做了一番阅读理解後……
还是不太明白,于是单刀直入道:“我是梅宁山神。你上辈子是我害死的。我对你有愧,你有什麽愿望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颜新闻言,死鱼眼转了一圈,垂死病中惊坐起!好一个一波三折,是仇人,但是是好仇人!
此刻这个好仇人正绅士地蹲在她身边,身形颀长,白金藏袍,衣领和袖口是浅金色的,阳光一照,泛着日照金山一般粼粼的粉橙色,只是看一眼,心中就莫名变得纯净。
经过刚才那一遭炫酷的悬崖救生活动,颜新丝毫不怀疑他是神仙。不过尚且要对他的能力进行评估。
她就最紧要的问题道:
“你可以变吃的吗?”
要是有吃的,她就不用回到负债几百万的人类社会也能继续活下去了!
梅宁:“不能。不过梅宁山物産丰饶,你可以打猎或采摘野果。但是……你的梦想就是吃饭吗?”
颜新瞪着死鱼眼道:“那又怎麽啦?母鸡的梦想不过一把糠。——变不出吃的,变房子总可以吧?”
有房子的话,单纯赚米钱也是容易的吧?
梅宁摇头:“不能。”
颜新崩溃:“那你能干嘛?你有什麽用?”
梅宁提醒:“我刚刚救了你。”
颜新更崩溃了:“我想活吗你就救?你问过我吗?妈妈没有问我就把我生出来是因为没法跟受精卵交流,人家有不顾受精卵意愿的正当权利啊!你又不是妈妈,你凭什麽不问?”
她哇哇大哭:“死都死不利落,真他妈倒霉!”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从旁边的小悬崖再次一跃而下,幸好梅宁伸手拉住了她。
他的手抓住颜新手腕的刹那,某种回忆和这一幕映衬重合,他心中一跳,几乎有些莫名的刺痛,迅速就把颜新拉了回来。
颜新也刺痛了一下,不过不是心中,而是被梅宁抓住的手腕。
她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圈细细密密的血痕,伤口十分细碎,却连成一片。
她惊惧:“什麽东西在吸我的血!”
梅宁低头一看。
他手腕上原本戴一串绳编手链,最初是五彩绳,後来被颜新前世的血染成了绯红色,雪水洗不掉,人类的洗涤剂洗不掉,法术也清洁不了。
而此刻,这红色竟然正渐渐褪去,显现出原本的五彩绳!
他很快想通,安慰道:“你别担心。是你在吸月神令上的血。”
颜新:“这就能不担心了吗?这正常吗?不对吧?问题不在谁在吸谁的血,是怎麽会吸血吧?!!”
她哇哇大哭:“哇我受不了啦!我弟吸我的血,爸妈吸我的血,你,你一个神仙,见都没见过还要吸我的血!凭什麽啊?我又不是血包,凭什麽这麽招吸血鬼啊?”
梅宁安慰道:“没事的。本来就是你上辈子留下的血。应该是正常的。”
颜新“哦”了一声,她幽幽转向他:“你害我的那天留下的吗?你好坦诚啊。”
梅宁卡顿一下,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害你……”
而颜新已经开始哀悼自己不幸的人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什麽好事落在我头上。人家遇见神仙是送金子,我遇到神仙就是送血口子。没有好处给我的。也没有人爱我。我这辈子就是这样。”
不知不觉间,手串上的血已经被吸干了,彻底恢复了五彩绳的原貌,而颜新手上的伤口都自动愈合。
不知是不是错觉,梅宁感到遥远某处连着地心深处低沉颤动了一下,带来一阵潮湿阴暗的气息。
他按捺下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你别这麽伤心了。金子,好处,爱,我都能给你。”
颜新饱含泪水地看了他一眼,一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活脱脱是一条可怜虫,她顿时哭得更凄惨了,撕心裂肺丶要死要活,大有要把梅宁雪山都哭塌的架势。
“我就要伤心!我就要去死!你嘴上说得好听,也不给我吃饭,也不给我睡觉,哪里有好处啦?哪里有爱啦?”
梅宁微微叹息一声:“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你先看看这个——”
颜新道:“我还考虑什麽?活着要考虑,要死还要考虑,我……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