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守山
139月老守山
“既本就相识,彼时缘何又言初见?”弥煌不解,但因拾绍已回,急催他归家,便未及细问,只能暗自思忖:“难怪于山陉相遇时便觉其极为面善,如今细想,媅也确非偶遇陌路模样,且她常提鬼神之语,或也是受我影染?我过去重病缠身,难免催生此念……许她是因不知我病愈忘却前事,以为我佯装不识,亦或是因我忘了她,而恼言‘初见’?然以媅之脾性,又不似这般。不过既言有恩,许那先前提及的本以为缘尽之人,是我?可依母亲言,我从未出过宫,又何能与她相识?何能有恩于她?莫非是媅错认了?”
“王子因何事凝思?”此时在路上,雨势已减,绵绵霡霡,拾绍见他面沉不语,担心是因自己之错,忍不住探问道:“是忧心那山上女子?”
“我病愈前,你可曾见过我?”
“王子自回国便于宫中养病,别说是我,纵是我家主人也不过是远望了一眼。”
可若真是错认,弥煌却犹豫要不要据实以告。
“王子往何处去?”下了山,弥煌不向城门走,却向河边去。
“过河。”
绍以为他是欲将今日事报予南王,便言其家主已然有禀。可弥煌主意已定,意在其他。
“此事我已查明,”弥煌入营时,其父兄正与诸将议事,见其至,大王子退而与之叙,先问其身体如何,又问母亲安好,闻其提及山上东兵之事,便解惑道:“先前阳湖无郡守,郡中要事由南江郡守代掌。可就在前几日,阳湖郡中有一承爵愚才,全然看不清形势,却借家中旧功丶忠勇之貌,鼓动郡中士兵跟随,整日打着‘共敌南军’的名号操兵布阵,今日更是派斥候入山探路,正巧被你撞见。不过说起来,”他转而问:“煌何故入山?”
弥煌寻了个借口敷衍,不容其兄反驳,便以其此行意图盖了过去。
“你要守山?”
“听长兄言,此人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实不足为惧。然界山无守终是隐患,我既空闲,正可领此差。”
界山留空,起初本是南国故意为之,南国兵力不足,欲先手而攻,留界山为出口,诱阳湖分兵入山,届时,阳湖兵少,攻则易。东兵入山若歇,则孤,火可攻;若急而下山,则疲,迎可胜。而後,东国内乱,形势有变,战止而峙,也便未曾遣兵守山。如今东国出了此等愚将,不可以常理度之,今日议事也正欲择人领兵,弥煌来得恰是时候!且此差于他历练亦极适宜。大王子当即便允了他,将其领入议事处,衆人闻言,皆以为再好不过。
于是,弥煌回宫禀请母亲,通宵筹备,丑时入山,卯初便已摸清山中情况,于山顶斫木撘营,布兵设防。
齐媅的山屋,因弥煌有令而未被打扰,但山上驻兵,她又怎会不知。酉昏时,弥煌卸甲登门,亦如往日,亦如猎归,带着野兔野果,荆条白茆。
“此前隐瞒,实有愧焉。”他终得以坦白身份,向她解释了前後缘由。“媅若气恼,不如用此荆……”
“君方才……言何人领兵阳湖?”
弥煌察其颜色有变,不知因果,“…安愐候。”却不由心生忧惮。“媅,可曾听闻此人?”
“自有耳闻,”她眼神躲闪,反令慌乱欲盖弥彰。“却不甚了然。此人昨日,曾派兵探山?”
“正是。其实昨日我上山时曾见柳家娘子受询,她应是忌我为南人,才谎称未遇。但媅无需忧惧,如今此山已在我治下,定护媅平安。”
她点了点头,神色蹙然。自她入山,其父不曾来过一次,如今掌阳湖兵权,探山所图岂非备战乎?明知她居此战场之地,都不愿知会她一声吗?她知继母厌她,知父亲薄情,却仍不免寒心,被这寒心搅了心神,乱了方寸,既削弱了她对弥煌身份的惊诧,又忽视了这身份隐藏的危机。
弥煌走後,齐媅独坐院中,暑气半消,晚风渐凉。她想羽羽定是知晓此事欲相告于她,却因弥煌在此而未能开口,兴许就是得父亲授意才来的呢?此念一闪而过,她自知荒唐,可即便荒唐,这念头一旦时久,便会压下那习以为常的寒心,让她审视时局,让她担忧其父此举将会惹祸上身。
此後三日,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彼虽寡情,却也未曾害她,过去在家时,衣食住行从无短缺,她既为人女,何能当真冷眼旁观?遂待弥煌再至,恳请道:“媅得君照拂良多,如今君领兵守山,我本不该有此求,然确有要事,望君…允我入阳湖。”
“媅…是去寻柳家娘子?”弥煌从未想过将她限于山上,过去也曾多次相劝,是她执意留居山中,而今突然要走,是因此山为南军所据的局势?还是他乃南国王子的身份?
“……只一日!”她避而不答。“我定不会将山中情况告知阳湖,自然,也不会将阳湖情况告知于君。”她之身份,起初不过戏言,绝非有意欺瞒,只是未想日後情愈深,此事就愈发难言,至此时,竟是真真说不出口了。
“……”弥煌既已为将,自知晓此事厉害。“我自可送媅下山,可守山之事阳湖已然知晓。严防之下,媅想入城,着实不易。”
“纵然不易,也必要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