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入城
141月老入城
话说东国易主未足半月,自皇宫消失的邹审便于西南自立,号称正东,定都积城,广发檄文,聚忠仁之士。然这却非审之能,而乃临战逃遁的光禄勋携左右军心腹挟天子之手段。因陷杨家被斩的原阳湖郡守原是光禄勋旧部,于阳湖谋划多年,人虽死,筹谋尚在,且阳湖无主,正可为其所占。可话虽如此,以默之强势,此事本全无成型之可能!却是境况使然,让其有了做梦的空馀。其利之一乃北国之虎视,默不悦已久,必先除之;其利之二,便是这阳湖与南国之战。
光禄勋挟邹审未至时,阳湖对南国之战尚可谓闹剧——为前阳湖郡守馀党,得光禄勋授意,为笼军心惑民意之手段。前郡守获刑之後,光禄勋也曾欲再派心腹接任,却因武渊王起兵,阻断了此事,他只能传信阳湖,命其党游说代掌之南江郡守。可南江郡守为人警觉机敏,态度晦明,且其都尉有能,恐一旦立威反难操控,只好弃而另寻他人。是时安愐候喜于酒肆阔谈,其人既为名将之後又智薄急功,实乃绝佳。遂扶之,果不久便声名鹊起,引衆人追随。然安愐候其心虽雄其志虽壮,却无真才;其势虽盛其拥虽趸,忠坚者寡。到底难成气候,战未真起,尚可一看,一旦交兵,其实自现,折损皆光禄勋之未兵,万万不可!于是光禄勋之党人只能一边以家国之义丶抗南之心助其立威,一边又想尽办法拖延开战,终等到其主携天子至。
光禄勋一到,形势立转——其有领兵之能,又有可领之兵,以天子之名顺民心,首战便逼退了南国!战後军心大振,就连其本人都未料到以其奔波疲乏之态尚能得此佳绩,南国实可谓唾手可得!自觉时运已降!岂无与武渊相抗之机?故战虽胜,却傲而未追。又遣谋士劝归周郡。
南国战败退守河西,看似不堪,实则并非无力一战。只是此时阳湖军盛,若生抗此战,折损极重,且即便攻下阳湖,待日後东国相诘,不单占不住,更难保不会遭惹猜忌。不如暂避锋芒,转攻为守。可计虽如此,时局却不容乐观,东都千里,就算有意相助,传信亦需数日,何况现今邹默一心胜北国,极可能顾不上南国,更可待南国与阳湖双损,坐收渔翁之利。情况危急,南国举国之力,日夜不休地加固城防丶修建工事。如此,弥煌于山上还如何坐得住?他命拾绍分三成守山士兵巡山探迹,馀七成相助工事,又特令他交接好後即刻往齐媅之山屋回禀。
绍初听此令略觉有异,但时局紧迫,便未多心,全不想弥煌竟是有意将他支开以谋入阳湖。
因有了前次的经验,弥煌匿于山脚,待夜深躲过门卫,寻了塔视弱处攀墙而上。可他上来才知,此城墙不过外郭,其内又有河墙,间乃屯田。他不敢贸然而下又不甘折回,左右细察,见东南方向种有一片榆树,他原路而下,沿城墙向东南,约至榆树处,寻眺望不逮处重又攀而上,下于榆树间,涉水近内城,掷鈎锁攀而再上,终得入城。此时夜将尽人将醒,他一身尽湿,力竭神怠,已不得不先寻处藏身。他未带铢钱,更不能与人贸,欲换湿衣,只能思窃。可此区多贫,窃衣之举实属不仁。他比对四周,选中一家食肆,院中正晾着两身粗服。他撬门入院,刚伸手就闻鸡鸣,抖然一惊!复而二窃,却又闻身後唤:“弥煌?”
弥煌转身,心中讶疑。“尔…何以识我?”
“绘旧为东国绣衣使直指,曾与王子于东都相识。”
此人正乃尹绘。而他之所以身在阳湖,还要从南国筹谋接回弥煌说起。
南国距东都千里之行,欲救弥煌,首要便是打掉绣衣使耳目。而彼时,正值北国易主不久。北国用间,惯掠东国稚童,训养成人,僞流民而归,融入国中,网罗消息。此法之优——在于其衆而不绝,败而不惜;然其劣犹显——间所学浅寡,难入要地且不善隐藏,更不乏寻得生计一心只望安稳度日者。故,此法训间虽易,收效却微。北国新王素有野心,即位不久便遣亲信入东清查散落东国之间尚有几人可用?皆在何处?此事东南两国先後探得消息,绣衣使力在清剿,而南国则幸其送良计——于此当口,何不借东国已得知消息之名惑北使归逃?只要将绣衣使的注意引向北地,南国便可悄然将弥煌接回。南间皆以为此计可行,遂依计而动,可谁知消息已放出数日,却未闻北使半点动静,既不知是消息未能达听?还是这北使行动过于隐秘?正极力打探时,某夜忽见城外火光四起,随後又见绣衣使纵马出城。
“年初时,”尹绘径自解释道;“我因故被罢,闲游至此,被困城中,未曾想竟能再见王子!喜见王子病愈,与以往判若两人,惊叹之馀直呼王子名讳,还望见谅。倒是绘自诩容貌未改,观王子神色,倒像是认不出我了。”
弥煌岂止认不出,更觉此人怪异!于此战时,此敌对之地,见他一身黑衣尽湿欲窃其粗服之景,这人却还能如此一番叙旧,怎不怪异?可他也只能道:“因何被罢啊?”
“绘本欲围剿北间,却反被重创,实属无能。”
彼时,尹绘因质疑新帝与未及时察禀汇王谋反之事受罚,刚刚刑满复职,得知北间藏身城外弃屋,顾忌此地四周多林木,冬日风紧木燥,恐围剿不当,迫其纵火烧林,殃及村落,遂嘱围剿之事尽缓尽隐,逐步缩小。却不料围剿当夜便见城外火光忽起,散落四处,皆为围剿圈围之外,事发紧急,只能先调兵救火,可见北使早在尹绘收到消息之前就置好了棋,终究是他慢了一步。事已至此,先机尽失,尚不知城内外暗藏纵火者几人,人易抓火难控,形势已逼得他不得不与北使一见。
北使护卫十数人,尹绘亦带十数绣衣使与其对峙门外,唯绘一人入屋。此屋弃日尚短,修缮後更严密聚暖,屋内昏暗闷热,绘本欲将门敞着,可低头见守门的小童单衣薄衫,一时心软,未加坚持。脱狐裘,与北使隔炉对坐。“吾帝新登,诸国来贺,皆受鸿胪寺安置,虽则妥当,却不比使者此处远离尘嚣,苍茫清肃,听风煮茶,独赏冷月。”
“直指,知己也!”空杯已置于席,北使为尹绘舀茶入杯,泰然如遇旧友。
“然今夜火光四起,污风蔽月,倒是可惜。”
“人火相存相抗,人掌火则生,火掌人则烬,此消彼长,乃为常态。直指不妨品此茶。”
“职责所在,何能静心品茗?此时巡兵尽出,犯夜者即押下狱。想来,行此纵火之法者应因势寡而搏生,可若其党皆伏,怎不算降?既为降,何不求立功?”
“许是些无用弃子…也未可知。”
“甘愿舍身者,怎可遗为弃子?”
“何来甘愿?不过为偷生而叛,亦为偷生而忠。”
此时,屋外传报又有两处起火,火势不大却均在城内,纵火者已有三人被捕。
“北国距东都千里之遥,使者当知,今夜之火再盛,终无改北国之寒。使者…可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