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不容置喙。时响实在推脱不掉,总算是接受了男朋友的经济援助:“那……谢了。”忽而想到什么,韩凌松不依不饶:“谢谁?”在对方热切的注视下,时响故意拖长尾音:“谢谢,老……”他很擅长戏弄别人:“老板。”意识到被耍了,韩凌松眯起眼睛:“重说。”时响故技重施,又冒出来一声久违的“老韩”。韩凌松不乐意了:“就一个字都不能让我如愿?”知道时响不喜欢这种腻腻歪歪的称呼,他已经说服自己不用“老婆”来称呼对方了,但极个别情况下听一声“老公”都不行吗?真是小气。时响继续装傻:“喔,原来你是想听我叫你‘老婆’啊?”周遭氧气仿佛都跟着他的松弛稀薄了不少,韩凌松只觉得呼吸困难,恨不得上前一步,再让床上的混蛋“死”一次。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结果一个箭步上前,却不小心踢翻了摆在行李箱旁边的檀木盒子。随着一声闷响,四方形的雕花木盖弹飞出去,落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灰尘,紧接着,里面的东西争先恐后洒了出来……是一把松针。还有一团乱七八糟的彩色丝线。或许是存放太久的缘故,那些长短差不多的松针早已褪去了鲜活的绿色,便成了一种不常见的黄褐色,仿佛是被秋天的日头反复烘烤过,从脉络里都透出了干燥的暖意。时响认得它们。是很多年前,自己悬在宿舍床头的一个松针扫帚小挂件。时响还记得,梁大一号教学楼外有一棵上了年岁的老松,细密的针叶看起来沉甸甸的,横向舒展的枝桠像是一朵朵被染成绿色的浮云,每到秋冬时节,松针便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积攒出薄薄一层。大二那年,有个心灵手巧的小学妹在社交账号上带火了“松针扫帚”,就是将一搓松针理顺、修剪后绑上彩色麻绳做成巴掌大的小扫帚挂件,寓意“青松扫除霉运”,那段时间,总有男男女女趁课后结伴来一教捡松针,某天,王承业随口提了句“我们也去捡点儿吧”,四个人便趁着午休时间浩浩荡荡加入了捡松针大军。韩凌松原本是不屑于去的,但架不住时响软磨硬泡,最后不得不点头妥协。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彼此的一言一行都带着微妙的试探用意:地方那么大,松针那么多,两人却越凑越近,弯腰捡拾松针时不经意的碰触,激起一股小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直达心底。四个人满载而归,最后,却只有时响做出来一把品相还不错的松针扫帚,他将东西挂在铁架床楼梯扶手上——差不多在两张床中间,能够闻见淡淡的松木香,这样一来不光是自己,就连韩凌松上下床之际也能受到扫帚的福泽、扫一扫霉运。盯着散落一地的松针,时响愣怔了许久:“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啊?”陷入过往的苦涩回忆中,韩凌松喉头一滚,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被偷拍以后,我爸一直把我关在禁闭室里,等我回梁大复学的时候,你已经从401宿舍搬出去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只有这个松针扫帚还在。”或许是垂在床下没有看见,又或许是,刻意留下来的。韩凌松并不确定。他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便将挂件占为己有,毕业后带回连城,又因为把玩太多次,绑紧一端的彩色丝线逐渐变得松散。那些松针不止一次散落一地。韩凌松也不止一次蹲在地上将它们一根一根捡起来。他并不讨厌重复那些机械动作。甚至幻想着,耳边会像以前那样忽然响起某人的吵嚷:“能不能捡些漂亮的?”“卧草你的怎么这么长……”“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你自己想歪了啊!”……直到丝线再也绑不住松针,韩凌松才找了个檀木盒子将那些东西连同回忆全部放进去,又锁进了保险柜。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只是一把捡来的廉价玩意儿,至于吗?然而,当看见只裹了条浴巾的时响翻身下床,弯着腰,仔仔细细搜罗地板上的松针时,韩凌松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至于的。他蹲下身和他一起捡。两人的指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碰触。时响动作一顿,轻声问出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韩凌松,我那时候不告而别,你是不是特别生气啊?”韩凌松“嗯”了一声,坦然承认:“特别生气。”没等另一位当事人表示出任何歉意,他又改口道:“不过,我最生气的,还是在合作商剪彩仪式那天看见你舞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