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挖好的土坑里,只等着昏睡过去,去地底下找蔡画,殷魑却来了。
一头白如奶汤的发,脸上起着深深的皱纹,耷拉下来的松垮皮肉垂下。
他杵着一根木棍,气喘吁吁丶步履蹒跚。鬼老了,连步履都没有做鬼时的轻盈了。
辛渊身居高位,在朝堂里左右逢源,朋友本就不多,又逢蛇疫,身边的那点称为朋友的人,除了史决明都没了。
除了殷魑还能算上一个。
见到殷魑,许久没有表情波动的面颊扯了个笑出来。
殷魑说:“大人,我有一法,可复活那条小蛇。”
辛渊沉寂的心复又跳动了起来,他问:“什麽方法?”
“这你不必管。”
殷魑这麽一说,辛渊就想到了:“代价是什麽?”
殷魑道:“自然是有代价的。归云寺後山的一个山洞里,有些许钱财,你帮我托小蛇去修个寺庙吧。就当是谢了我的恩情。”
“这件事交给我做就好,不必等小花。”左右晚去见小花两天,而且他对殷魑一直都有种感激的态度。
说罢辛渊盯着殷魑,他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那眼神一定要等到殷魑的答案,那杵着木棍的人忽而笑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辛渊从土坑里坐起来,靠着土层,低头沉吟了片刻:“不行。”
这出乎殷魑的意料,辛渊多固执的一个人啊,当初为了让他做一个蔡画的皮囊,拉了一车香,寸步不离的在破庙里燃烧了五天五夜。他不是任何人的活都接的,也不只看钱。
他不愿出现在辛渊的面前是觉得他这个人过于阴郁,他喜欢跟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人相处,比如蔡画,比他的儿子有意思,见到他总是笑嘻嘻的,叫他画师大人。
辛渊可能同他一样想到了过去的事,道:“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想的,我希望你最好现在就把蔡画变出来,才不管什麽代价。这个‘不行’是替小花回答的,她希望你在世为人遇到溯生,与他好好的做一辈子父子。她如果知道你为了她这麽做,她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她会活在巨大的自责和强烈的悔恨中,连带着我也厌恶起来。”
他仰头苦笑了下:“你知道我有多想答应你吗?”
殷魑摇头道:“算来,我与溯生已做了两辈子的父子,他母亲强留她,也不过让他活到十八的年岁,缘分业已经到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各人有各人的雪要扫。”
而且,他颤颤巍巍走到新渊所在的土坑旁的石头上坐下:“而且,我想静宜了。
“也许鬼死後还有另一个世界,我死後还能再见到她,若是能见到她便是拥有蜉蝣那样的时刻也甘愿了。”
辛渊沉默着,最终还是说道:“你这并不能说服小花。”
殷魑笑了下:“大人你须得知道,即使没有你的同意,我也能完成这件事。”他忽然从虚空中甩出长刻刀,在辛渊眼前划了了下,一阵白光闪过,辛渊就闭眼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已经夜晚。
他躺在自家院子的床上,听到外间不时传来当当的动静。帘外闪过一片鹅黄色的裙角。不知道外面那人踩到个什麽东西,她对着那东西说:“我方才回来,也就一年没见,你这小桌子竟然想暗算我!”辛渊偏过头,一滴饱满的泪水滑进枕里。
见辛渊不回答,等不下去了,蔡画等不下去了,推推他:“你快说啊!是不是因为我拯救世人的壮举感动到画师大人了?”
辛渊回过神,道:“也许吧。不过他很喜欢你。”
“哈哈,”蔡画笑道,“我也觉得,我也喜欢画师大人!他是我见过长的最好看的人……的鬼!”
纸烧完了,两人一道归家去。
路上辛渊提及蔡画从前给他们俩烧的纸钱,道:“小花,可能你烧的钱,我们收不到了。”
“为什麽啊!”蔡画跳起来,仿佛烧的是真的金银珠宝,不收到亏大了。
辛渊道:“我们人都在这边,如何去取钱呢!”
蔡画认真思索起来,“先放在那边,等我们一起下去取了。”
辛渊有意逗她:“天上地下,掉了钱,便有人去捡起,谁还等着失主找上门来,更何况要几十年呢。”
蔡画蹙眉想,好像确实是那麽回事,问道:“那怎麽办?”
“那我们下辈子,便依旧只能做一对穷夫妻了。”
蔡画摇脑,觉得辛渊从前做惯了洒金叶子的太监,便忘了没钱的苦楚,才轻易说出这些话来,她是做过工,那做工等钱的日子着实不好受。
可“下辈子”“穷夫妻”连在一起,多品上两遍,她便明白过来,这太监是许她下辈子呢,即使做穷夫妻,也要待在一块儿。
那好吧。
蔡画说:“要不我们给小白他们多少点吧,下去了他们接济我们。”
“好,”辛渊牵了她的手,“明年我们背个篮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