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知道陈放笑他暗恋孟辞,本要否认,但细细想来,或许陈放都比他看得明白。
“别胡说。”他还是道。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看不出来?”陈放睨了沈淮序一眼,“咱俩什麽关系,有什麽好害羞的。你若心里有她那就好生看顾,但也要知分寸,别为情所困,失了理智。”
“为情所困,并非我作为。”沈淮序目光虚无地道。
陈放两眼一翻,摇头晃脑,一波三折地道:“为情所困,非我作为~”
沈淮序气笑,没再说什麽,在外头站了片刻,又说怕孟辞想不开要去看看,陈放直骂他口是心非。
沈淮序轻脚回到房外,侧耳倾听,里面一片寂静,他推开门,动作轻缓,唯恐惊扰。
房内烛火已剪,唯留桌上孤灯,跳动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孟辞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由于尺寸略大显得松垮,将整个人都拢在里头。她已拭去脸上脏污,露出苍白干净的脸,青丝随意散落,鬓边的碎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此刻已是一副姑娘家模样。
烛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疲惫的面容丶微蹙的眉头,没有血色的唇瓣。也为她隔绝了日落西山时的惊心动魄,沉寂的夜晚中唯留脆弱的安静。
是太累了,还是没心没肺,能睡得这样毫无防备?
沈淮序觉得都有,以至于他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抖落下深沉又柔软的情愫。
他无声立于床边,垂眸看了孟辞良久。他是後悔的,若他带她一起离开霁州,就不会有今时的困局。但他也有一丝庆幸,庆幸他此刻身居高位,哪怕是绝境,他都能带她绝地反击。他头一次觉得权力于他有无穷的作用。
昏黄的烛光拂去沈淮序眉眼间因遇袭所凝聚的寒意,惯常冰封的心湖,此刻流淌着复杂的情思。
不同于清晰可知的心疼怜惜,有对眼前人孤勇的震动,更有一种压许久,悄然破土而出的渴望。
此间唯留灯芯偶尔的噼啪轻响和孟辞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沈淮序于床沿落座,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将本就微弱的光影全然遮挡,取而代之。
他动作极轻极缓,似在试探,又似在攻城略地。
心跳在寂静中无限放大,他紧张地在孟辞额间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静谧之中有一声轻叹,沈淮序看着熟睡的人,觉得自己趁人之危丶卑鄙无耻丶做作下流。他本该是一个克己复礼,不思情欲的人。
在外人眼里光辉夺目的沈淮序,此刻害怕不能为眼前人捧来星星,摘来月亮,又做不了她的太阳。
晨光熹微,驱不散卫辉府驿站的肃杀。
昨日萧明懿哭骂了一夜,先骂射杀陆成弘的谢家遗党,又骂沈淮序和陈放不作为,但他也心存侥幸,陆成弘死无对证,贪污的烂账又在陆家,那就可以弃车保帅。
官差连夜凿了个简易的棺椁装陆成弘的尸体,也查了那支弩箭,上头的“谢”字确实是新刻不久的。
孟辞夜里醒来,辗转反侧,最终把当时在崖上射杀陆成弘时还有一人的事告知,但避重就轻,未将向嘉茴是韩将军之子的事透露。
出发前,沈淮序打算利用职权不让孟辞乘囚车,但孟辞又担心他因此再遭非议,打趣道:“正好武安侯的囚车空出来,我就乘那个。”
孟辞的囚车与萧明懿相隔不远,沈淮序乘马车在前,陈放率领玄鹰卫护卫左右。
车队行至鹰愁涧,可过车马的栈道悬与峭壁,下临激流,山风凛冽,吹得人衣诀翻飞。
衆人缓慢地行驶在栈道上,突闻木板断裂之声,衆人大骇,纷纷看向自己脚下,还未探得何处断裂,只见萧明懿所乘囚车猛地倾斜,後方两个车轮已悬于激流之上。
马匹受惊嘶鸣,疯狂挣扎,眼看就要连人带马坠下,骇得萧明懿哭喊连连。
“保护世子!”
押解官兵口中惊呼,却因担心脚下木板裂开不敢动作太大。
萧明懿面无人色,死死抓住栏杆,惊恐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孟辞。
“给我钥匙!我救他!”孟辞催促看押他的官差。
官差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队伍最前方的沈淮序,只见他目光沉沉,坚定颔首。
“咔嚓”一声後,孟辞如离弦之箭,扑向萧明懿所困囚车将门打开,引导他先出囚车。
将人拉出後,脚下又是咔咔作响,骇得衆人不敢靠近,孟辞握着萧明懿的手大喊“走”。
话音刚落,囚车便又往下陷,卡在两侧的木板彻底断了。
萧明懿脚下一空,半身落下,把孟辞拽得往後趔趄。
她一手拉着萧明懿,一手死拽栈道绳索,肩上伤口登时撕裂。她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鲜血顺着宽大衣袍滑到萧明懿手上。
萧明懿本能地把手握得更紧,只求孟辞能救下自己。
“救人!”沈淮序一声令喝,玄鹰卫的人扑上前去,一人拉住孟辞,一人去拽半身飘在栈道下的萧明懿,将人拽上後赶紧拖离木板损毁之处,直驱对岸安全之处。
离了栈道,孟辞脱力倒地,大口喘息,萧明懿惊魂未定,看着孟辞的神情逐渐复杂,怨恨与厌恶在想起她敢第一个冲出来救自己时荡然无存,又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到,摇摇头保持清醒。
沈淮序走向孟辞时目光掠过萧明懿,心想还好一切都刚刚好。
“酒囊饭袋。”
他斥责了衆人一句,直接将孟辞横抱而起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面色和行为皆坦荡,一副只为救人的模样。旁边的人面面相觑,心下惭愧,竟比不上一阶书生有胆量。
孟辞靠在车内,面色苍白,却还是没心没肺地笑道:“这也算立功了吧,天潢贵胄都救下来了……”
沈淮序拿出备着的金疮药,面色沉凝地看着孟辞道:“自己脱。”说完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