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自己也没想到,只是因同为女人,她愿意放孟辞一码。或许还有她未察觉到的理由,但此刻她想到的仅此而已。
“阿姐想知道沈卿怎麽说的吗?”小皇帝笑得无奈,随手打开沈淮序的信,念道:
“宁和年间,北狄南侵,兵锋直抵洛水。河内郡守战死,郡城危殆。其独女周氏,年方十七,束发易装,代父之名,聚残兵,守孤城四十馀日,直至援军至。洛水得保,北狄败退。城解之日,周氏自揭身份。宁和帝闻之,非但未罪其欺瞒,反赞曰:‘巾帼不让须眉,忠勇可嘉!’擢其为郡丞,主理河内,以彰其功。青史犹记,传为佳话。”
他念完,轻轻点了点信笺,“他给朕讲这个故事铺垫,後头还有朕无法拒绝的大道理等着呢。那些话,留着给朝臣听。阿姐,我自小与你亲近,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这案迟早人尽皆知,翻还是不翻?”
长公主立刻警觉起来,她知弟弟年纪不大,却也是城府的,他既然能问便是揣着答案了。这本是该甩给朝臣的问题,落到她头上有何居心?
长公主顺水推舟道:“此案当年便存非议,民间亦多有为之鸣屈者。然经年日久,旧事渐湮。如今将领遗孤现世,正可重勘此案,以明是非。”
“这是让我推翻父皇的论断?”
长公主腹诽:果然在这等着我呢。
她虽知小皇帝想寻个完美的理由,但她一向嚣张,分析太多反而容易露馅,便言辞凿凿道:“当年定谢国安等人的罪,不是那陆成弘还有兵部那些人的主意吗,父皇只是为顾全大局,听取大多数朝臣的意见而已。”
小皇帝心下满意,面色却不动,淡淡道:“阿姐近日便待在公主府,其馀的待罪人回来再议。”
“是。”长公主起身行过礼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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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路上,孟辞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张纸笺。她不确定是否还有述职的机会,便把自从涿州到霁州所见丶所做一一写下,届时呈于上峰。
除此之外,还有对霁州秦家産业凋敝後的些许见解,尽管八成不能继续在朝为官,孟辞也想为霁州的百姓散尽馀热。
最後,孟辞思考再三,还是写了几封遗书以防不测,毕竟她还有很多话想跟家人诉说。
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最对不起就是孟家人,若要死,就死她一个好了。
柳絮漫天飘飞,在空中打旋,像怎麽都落不下的雪。
车队驶入京城时天已擦黑,官差将囚犯押至刑部大牢。此间近日可谓热闹,在沈淮序等人回来之前,何兴言已经押送了一匹地方官员进京,涉案人员之多,近乎要把刑部大牢占满了。
贪官污吏齐聚一堂,不必碰面都知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狡辩的说辞都不必想,静候三司会审即可。
孟辞在牢中静躺,听着周围的人唉声叹气和呜咽声,不禁心烦意乱,腹诽道:我没贪过一分钱不也被关着,我才该哭。
是日孟辞正在牢里简陋的床上辗转,有人开门而进,竟是刑部员外郎汪池。
孟辞起身笑道:“汪大人回来了。”
“回来了。”汪池依旧客气,轻笑道:“孟寺正跟我来吧,我差人带你去沐浴,换衣裳进宫复命。”
孟辞一惊,刚想询问,汪池又解释道:“陛下并未下令革孟寺正的职,请把。”
孟辞既喜又疑,跟着汪池离开大牢时不禁问:“汪大人,朝中的人都知道了?”
“应该吧。”汪池回头对孟辞一笑,示意她宽心,“诸位同袍虽震惊,但也有人为你上疏求情。”
“都有谁?”
“孟寺正的第一位上峰齐大人,你如今的上峰骆安平,鸿胪寺卿周大人。你与三司的人熟络,上疏最多的还属你的同僚。”
自然包括汪池,但他没提自己,继续笑道:“听说还有之前与你不对付的几个人,以及今年刚入仕的人,他们都记得你去年的伟迹呢。就连楚王妃,得知你救下世子後,亦向陛下求情,饶你一命。”
孟辞闻言双眼直发热,三年前她初至都察院,与齐铮往来虽不多,可每遇大事,他必会提点一番。去岁他不愿孟辞与沈淮序有太多牵扯,孟辞没听,齐铮虽有不快,但还是愿意为她求情。骆安平亦是如此,平日跟孟辞不咸不淡,此时亦愿拉她一把。
她没有想到,关键时刻,曾经与她暗生龌龊的人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愿意伸出援手。
她悄悄抹了一把眼泪,感觉有无数双手在她背後推了一把,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汪池又语重心长道:“孟寺正,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啊。走到今日实属艰辛,别轻易放弃了。”
孟辞红着眼,目光坚定地看着汪池,拱手道:“下官明白,汪大人的恩情,下官没齿难忘,待尘埃落定之际,再与汪大人相聚。”
语毕深深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