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路过的都被这声吓了一跳,纷纷投来眼神。祝母尴尬笑笑,只得拿回团茶,但嘴上仍旧不停:“官人,我听我儿子说,官家讲过,这官屋契约可不能随意更改…”
“别以为你儿子读了几年书,便什麽都知道了。他就是个屁。”亲事官已经没了耐心,大声打断了祝母,“给禁军腾屋子,那是官家的意思。你有本事便去找官家,只要官家应了你,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行!”
祝母平日里最以儿子为傲。当下被亲事官这般辱骂,她也没了好脾气,声音更是洪亮,生怕外边的人听不见,“那她老周家为什麽可以不搬?”
“老周家?”亲事官一怔。
祝母彻底收了笑,喊道:“东家巷的周寡妇!”
这一喊,便把店宅务里办事的丶打杂的其他人都引了来看热闹。
亲事官不羞反怒,指着祝母的鼻子急道,“休得胡说!”
祝母後退一步,“我昨日早上见着你从她家出来!”
亲事官涨红了脸,“你如此出言污蔑,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与祝家相熟的一个邻里眼见气氛不对,便赶忙往仇防御药铺跑去。
***
鹿血红艳,在玉盏里轻轻漾着。白胡老道持盏站在炉前,斟酌了许久,依旧不敢往丹炉里倒。
仇防御药铺後头的一座大宅院里,竟藏着一间炼丹房。自从当今官家痴迷了丹药,整个东京府上行下效,盛行炼丹吃丹。
“上回你是如何知道这鹿血的用量的?我这玉露丹乃是仿制的古方,练了十回也就成个三四,不是没药香就是太腥臊,这个鹿血丹引总是差那麽一点或多那麽一些,可惜了这麽多药材。这回你别急着走,用你那鬼鼻子帮我闻闻,别让我少放或是放多了。”
前来送药的祝鸿文正将药材归置进储柜。隔着炉烟,他甚至看不清那白胡老道的面容。
药店里时刻需要他这个抓药的夥计。祝鸿文无奈回道,“改天,改天。药铺里还有活儿等着,我实在忙不过来。”
祝鸿文刚把药材归置完,那老道竟直接过来拽了他到丹炉前,“你就跟我来炼丹,佣钱不会少你。”
祝鸿文苦笑,这老道每回都这般讲,可从没给过一次钱。
祝鸿文慢慢抽出胳膊,勉强道,“老道,我今天可以帮你盯着这锅丹药,但是这锅丹药你卖出去的利得分我一半。”
那老道眼睛睁得老大,万没想到这个药铺帮工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可这新丹药他已炼了俩月,却只成了两次,其中一次还是这小子用他那鬼鼻子闻味儿凑出来的。他眼皮一闭,略一思量,眼皮一睁,伸出三指:“三成,你还得把这鹿血用量给我精准记下来。”
“三成也好。”祝鸿文接过那鹿血,开始少量多次地往丹炉里倾倒,同时仔细辨闻汤药风味的变化。
可还没等他倒完,丹药房门口便出现了那位相熟邻里。
“鸿文,快,快去救你娘。”邻里上气不接下气,“你娘…在店宅务出事了。”
祝鸿文手一坠,那鲜红的鹿血全漏进了丹炉里。此刻他也顾不得其他,也不管那吝啬老道犹如天塌了似的正在那破口大骂,紧问来人,“你说什麽?我娘怎麽了?”
“你娘说人家亲事官和老周家寡妇有一腿,亲事官这会儿气急败坏要打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要出事!”祝鸿文放了玉盏,冲进雨中。
等到了店宅务西厢,祝鸿文浑身几乎湿透。雨水哗啦啦地从西厢天井四面屋檐泄下。两边走廊堆满了看热闹的人。他挤过人群,便见那亲事官正高举右掌,似要朝自家娘亲脸上打去。
“住手!”祝鸿文高喝一声,冲将上去,将母亲护在身後,脸上却放出礼貌的笑,放低了声道,“官人,有话好好说。”
眼见一个比自己高的壮年男子挡在身前,亲事官下意识缩回了手。
只听祝鸿文继续道,“官人,若是我娘出言不逊,我替她赔个罪,希望官人能高擡贵手。”
亲事官收了些脾气,但依旧咄咄逼人,“我告诉你,禁军下月就要住进潘楼,你们必须马上搬走!”
祝母哪肯同意,可祝鸿文的手却是牢牢摁住了她。
这亲事官一职,既非朝官,亦非百姓。店宅务虽有朝廷专派的专知官和勾押官领责,但他们只负责收管官钱,平日里无大事概不出现。这日常的租屋房事与契约变更,全由亲事官掌管。
祝鸿文早已晓得眼前这位亲事官绝非善类,若想令其改变主意,没有足够的黄白之物恐是不行。
祝鸿文无奈道,“好的官人,我们尽快。”说罢便想带着祝母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他刚迈开步子,却听见那亲事官又补了一句。
“对了,北相国寺也没你们住的地方。要是还想住官屋,喏,城郊那块还有闲置的屋子。”
祝鸿文怔在原地,重声道,“官人,我们已经答应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