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我哥回来不完全是因为舅舅,也是为了他自己。那边的生活,目前他有点儿背不动了,我也觉得他这个状态不大对劲,往小了说可能是不太开心,但往大了说,哪天突然想不开,做点极端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最後直接接近于嘟囔,孟磊看我的眼神比较特殊,像是不解,或是感激?我没大看懂。
“罗小米,你别瞎说!”大芳瞪着眼睛训斥道。
“我没瞎说,不信你问他。反正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别逼得太紧了,尤其我舅出事後,你们也能明白任何事在健康面前都不值一提。我有个同学,毕业後做了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整天闷闷不乐的,体检每次都有新‘惊喜’,後来鼓起勇气辞了职,全国自驾游了半年,什麽病都好了。”我看向孟磊,“哥,反正都这样了,我觉得你不如坦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或许还能得到几张支持票呢。”
因为我的参与,孟磊再次沦为了衆矢之的。
完成了任务的我蹭着小碎步回了卧室,在笑笑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吐舌做了个鬼脸。
“什麽情况啊?”笑笑费解道。
我把昨天吃饭的事说给笑笑听,自动隐去了不该说的内容。
“奥,所以回来照顾父亲是假,借机当个缩头乌龟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喽?那也不能这样吧,好歹也是当爹的人,老婆孩子说扔就扔下了?”
“倒也没必要恶意解读,你以为他想这样?咱们家这些孩子,没有谁能比孟磊更想出人头地了。”
我想起孟磊结婚那年,带李思琪回来见亲戚,那时候的两人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未来在他们眼中有无限的可能。结果这才多少年的工夫?他们就开始花自飘零水自流了。不过这也没什麽让人意外的,毕竟他们都是北方小城出身,毕竟都没有给力的父母的托举,以他们的能力,在力争上游的大城市举步维艰实属正常。
对此,在客厅里接受审讯的孟磊给出了解释。
“我和思琪,越来越走不到一块儿去了,常常我说东,她说西,想要的生活也不一样。当初买房,我看中的是一套性价比高压力小的老破小,可她喜欢西湖,非要买一眼能望到西湖的宽敞房子。最後选来选去,不断地退而求其次选中了现在的这套,虽然只能看到西湖的一个边角料,却也有着惊人的价格,得背几十年的债。生活上也一样,我觉得什麽衣服都能穿,可思琪却认为,衣服可以不多,但不能不好,尤其孩子更不能将就,别的孩子有的生活品质,我们的孩子也要有。为这些,我们没少吵架,但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後来连话也懒得说了。有时候,我下了班,赶上天气好,宁愿一个人在外面散步,也好过回家。这次爸爸出事,我终于有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在老家过一段清闲日子,结果就再也不想回去了。老家有各种我爱吃的美食,生活节奏慢,物价还低,每天饭後去河边坐坐,看那些人钓鱼丶烧烤,生活简直太美好了,我多少年都没这麽轻松过了。但这些思琪理解不了,永远都理解不了。”
任谁劝都不好使的刘桂兰终于在孙子的倾诉下镇定了下来,那副誓要力挽狂澜的架势也在孟磊的叙述中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目标”的谴责与打击:“思琪这麽做不对,过日子得量力而行,又不是富豪家庭,比上比下比得起吗?小莉,你得说说她呀。”
王莉一声冷哼,白了一眼,连擡头纹都跟着深了几分:“妈,您以为我没说过吗?她也得听啊。当初我和大明为什麽回来?还不是她太惯孩子让我们看不过眼?您知道大宝那一双鞋动不动就四位数,四位数,我想都不敢想,我自己买双二三百的鞋都得犹豫再犹豫呢。而且孩子身体长得快,衣服什麽的淘汰也快,这不是拿钱玩儿呢嘛?”
“这不行,这哪行啊?”刘桂兰连连摇头,“大芳大美,一会儿你俩跟思琪谈谈,给她讲讲道理,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这样,家就没了。孟磊,奶奶保证让思琪听话,不再给你压力了,你回去,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孟磊摇头,不断地摇头:“看,您也听不懂,你们都听不懂。”
“听懂了,不就是你嫌思琪不过日子嘛。”刘桂兰说。
孟磊懒得解释,神情落寞地摔门走了。
“这孩子,怎麽又走了,还没说完呢。”大芳抱怨道。
“不行,我这就给思琪打电话。”
刘桂兰转头开始找她的老年机,却被大芳给按住了:“妈,改天再说吧。您给思琪打,思琪就得联系孟磊,你看孟磊现在这样能正常交流吗?俩人再干起来,问题就更不好解决了。”
老太太被说服了,坐回沙发一言不发。
“妈,我先回去了。”王莉打了声招呼也走了。
而我却在卧室的窗前看见了难得的奇景——行至楼下的孟磊突然不自然地放缓了脚步,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郑峰就在不远处,正往小区里走呢,冤亲债主的,就这麽机缘巧合地碰面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郑峰会做些什麽吗?孟磊会主动打招呼吗?或者借此机会直接跟对方道个歉?我会在这扇窗前看到难得一见的世纪大和解吗?
我满心期待着。
但最终,什麽也没有发生,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在短暂的驻足後,他们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继续朝着原定的方向,走出了两条平行线。
王莉没看到郑峰的身影,直接快步追赶上孟磊。但母子俩似乎聊得很不愉快,刚走出小区大门,孟磊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像是故意甩开母亲似的。
这时候,客厅那边又传来了刘桂兰的哭声。这段时间老太太哭得太频繁了,频繁到让我怀疑她的肉身是否被哪位多愁善感的大仙夺了舍。
与此同时,大芳开始了她的“谆谆教诲”:“妈,没说不让您牺牲奉献,您也看见了,您一颗滚烫的真心掏给他们人家都不接呢,人家只想要房要钱,才不想管你这个老太太,所以啊您趁早面对现实吧。”
“姥姥怎麽办呢?舅舅这样,她总要跟他们家操心的,又摆弄不明白。要是哪天舅舅没了,对她来说可就又是一场万箭穿心的考验了,真怕她扛不住啊。”笑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突然想起方舟夸下的海口了,于是决定尽快把“方神医”请到家里来,实施“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