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再会
雨季的尾巴,与高二期末考试一同到来。十八岁没有成人礼。如此重要的成长节点偏偏撞上高考,家长不愿腾出更多时间关照孩子身心的变化。再说,多数人的成长都是蒙混过关。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至死被要求有少女感,可见人们多麽讨厌长大。这个节骨眼尚存一线逆天改命的机会,不过更多准高三生已经认清现实。想继续求学,他们的命运无非两种。要麽考入省城高校,找到同样愿意定居省城的伴侣结婚生子,安家落户,节假日常回溪山看看。或是想办法出去混个本科文凭,回溪山接父母的班,与家庭背景相近的同学结婚生子,在封闭的县城婆罗门体系繁衍生息。徐燕燕铁了心要走。她不是地道溪山人,不必服从这里的铁律。母亲来自遥远的南部省份,稀里糊涂服从分配落地溪山。县文化馆画室藏着母亲的乡愁,她偶尔会画些梦里水乡,更多时候必须为领导的审美服务。黏腻,糊涂,混乱,粘连。母亲的画向女儿传达了这样的观感。徐燕燕虽然没正经学过画,但也明白人心与绘画的关联。母亲把日子过成糊涂账。她没有及时清洗人生的调色盘,层层颜料覆盖叠加,最终融成一笔肮脏的灰。很难说母亲究竟困在怎样的情绪里。她总是浑浑噩噩地微笑,睁不开眼睛,记不住事情。弟弟回来後,母亲更迟钝了。原本,这个三口之家是锅蒸烂的大米饭,现在彻底熬成不见任何颗粒的浆糊,徐舜舜是父母随手兑进去的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反正溪山满大街都是瞎活一辈子的糊涂蛋。能怎麽办?学习像是种应激反应,少女以此定心凝神,布下与世隔绝的结界,只有弟弟能穿透这层结界靠近她。徐舜舜很聪明,比徐燕燕还要聪明,但他的聪明只用于察言观色。家里稍有风吹草动,舜舜就会躺到地上无声哀嚎。也许这孩子早就知道,不久後他会以同样的姿势沉入水底。期末考试发榜,徐燕燕依然是断层式的第一名。韩家辉成绩急速下降,排到十名开外。第十名,顾天明。继续保持下去,他有望考到省城高校的金融专业。顾天明突然觉得韩家辉…
雨季的尾巴,与高二期末考试一同到来。
十八岁没有成人礼。如此重要的成长节点偏偏撞上高考,家长不愿腾出更多时间关照孩子身心的变化。
再说,多数人的成长都是蒙混过关。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至死被要求有少女感,可见人们多麽讨厌长大。
这个节骨眼尚存一线逆天改命的机会,不过更多准高三生已经认清现实。
想继续求学,他们的命运无非两种。
要麽考入省城高校,找到同样愿意定居省城的伴侣结婚生子,安家落户,节假日常回溪山看看。
或是想办法出去混个本科文凭,回溪山接父母的班,与家庭背景相近的同学结婚生子,在封闭的县城婆罗门体系繁衍生息。
徐燕燕铁了心要走。她不是地道溪山人,不必服从这里的铁律。
母亲来自遥远的南部省份,稀里糊涂服从分配落地溪山。县文化馆画室藏着母亲的乡愁,她偶尔会画些梦里水乡,更多时候必须为领导的审美服务。
黏腻,糊涂,混乱,粘连。母亲的画向女儿传达了这样的观感。徐燕燕虽然没正经学过画,但也明白人心与绘画的关联。
母亲把日子过成糊涂账。她没有及时清洗人生的调色盘,层层颜料覆盖叠加,最终融成一笔肮脏的灰。
很难说母亲究竟困在怎样的情绪里。她总是浑浑噩噩地微笑,睁不开眼睛,记不住事情。
弟弟回来後,母亲更迟钝了。
原本,这个三口之家是锅蒸烂的大米饭,现在彻底熬成不见任何颗粒的浆糊,徐舜舜是父母随手兑进去的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反正溪山满大街都是瞎活一辈子的糊涂蛋。
能怎麽办?
学习像是种应激反应,少女以此定心凝神,布下与世隔绝的结界,只有弟弟能穿透这层结界靠近她。
徐舜舜很聪明,比徐燕燕还要聪明,但他的聪明只用于察言观色。家里稍有风吹草动,舜舜就会躺到地上无声哀嚎。
也许这孩子早就知道,不久後他会以同样的姿势沉入水底。
期末考试发榜,徐燕燕依然是断层式的第一名。韩家辉成绩急速下降,排到十名开外。
第十名,顾天明。继续保持下去,他有望考到省城高校的金融专业。
顾天明突然觉得韩家辉也不过那麽回事。
少年人增长自信的时刻往往微妙。两个永远考不过女同学的少年结成联盟,一方借助物质优势对另一方连敲带打。没想到成绩的偶然跃升,让顾天明进一步觉醒了。
胜利,是所有男性提振活力的内丹。甭管大的小的,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哪怕这份胜利来自虚无的宏大叙事,他们都会为此亢奋。
临时的赢带来短暂的梦,顾天明忘记他的成绩还不稳定,贸然对未来发愿——
他要离开溪山,到有海的地方去。
海成了顾天明的梦想和热爱。
变成顾然後,他去过很多海。海边时常拥挤不堪,人浪高过海浪,人潮盖过海潮。人们急着用海景充当社交货币,在朋友圈彰显浪漫和审美。
他们爱海只爱海的壮丽,他爱海却爱海的深邃。
顾然会幻想自己卷入深海的黑色漩涡,如此一来,无人会注意到他灵魂上的霉斑。
去冰岛的机票,专为自杀而订。
顾然实在挺不住了,一切又如少年时代那般惨败。他费劲千辛万苦用身体和节操换来好运丶人脉和新身份,还没焐热就灰飞烟灭。
老天心善,上次放了他一码,带给他胜利的错觉。
说是打人,徐燕燕那天不过掀翻韩家辉父子的餐盘,把可乐扣在黄谣的始作俑者头上,又不甘心地朝他们扔了几根薯条。